一张张闪过的幻灯片,瞬时即过,在画面衔接的空档之间,暗黑的墙面上什么也没有;另一侧的布幕中,

则放映着在暗夜中熊熊燃烧的火堆影片,高高架起的竹架子在那样的激烈中,于天际刚泛白的时刻化为灰烬。

曾在2015 年拿下台北美术奖首奖的王湘灵,再于台北市美术馆举行个展《快要降落的时候》,展场一隅,存有与消逝的强烈对比,

不免让人对自己身处的现实产生质疑,也许物质短暂的存有形式,比起恒常的空无,更近似幻觉?

▲「快要降落的时候王湘灵个展」(展期:2020/3/7-5/24 )王湘灵,《多重破碎》,2019。无酸纸输出。

更自由,更照见自己的内心

从音乐领域跨足影像创作的她,从小修习长笛。直至国外求学时期,逐渐受影像艺术吸引的她,直觉那就是她该走的路,因而在纽约念完音乐研究所之后,

不顾家里反对选读了摄影。卸下了传统的包袱,也无须处理面对群众的局促不安,隐身在影像作品之后的她,反倒有了更自由的声音,她说:

「古典音乐训练是比较严格的,着重演奏、音色、技巧音乐性,演奏者必须根据作曲家的年代,或是谱上的指示完整表现出来,

虽然我也喜欢拘谨里的自由,但影像的自由度更高,有比较多的时间可以向外探索。」

探索面向世界,似无边境,实则带领她更面对自己的内心,过去断线或未解的一些生命片段,借着创作过程渐得梳理。让她获得2015 年台北美术奖的首奖作品

《质变》,便是她审视过去容易感到胆怯不安的自己,所留下的影像纪录。气氛抑郁的黑白景物照,呈现的其实是她内心的风景。而这一次在美术馆的个展,

她又掘得更深,创作根源回溯至六岁那年,在一个海边,一场无法解释的走失意外。当时的惊慌,至今仍在她心中留下印记,

由此蕴生的作品,探问的则是关于现代社会和经验记忆的更大议题。

▲ 六岁那一年,在海边离奇与家人失散的经验,于影像创作者王湘灵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并在后续的生活中持续引发庄子梦蝶的感触。

究竟,我们是以何种形态存在?在科技让一切都渐能虚拟,要在现实中降落,拥有一份接地的踏实感,是否越来越奢侈?

人生的九又四分之三月台

「我跟父母去海边,他们坐在我身后的长凳看着我堆沙,那时候年纪很小,到了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又是这么一个宽广的地方,

我一直确保他们在我身后、我是安全的,没想到当我专注地玩了十五、二十分钟后,我再次转身发现他们都不见了。」事隔多年,当她说起这段往事语气平静,

听者仍能感受到小女孩当时的震惊,「整排的长凳都不见了,全部都消失了,海边的景色是很抽象的,每个角落看起来都很像,不知道要怎么找到爸妈,

不知道可以走到哪里去,后来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找到他们,听他们说也在找我,但我并没有移动,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过去的存在,凭借的是记忆,但记忆有多少真实性?遗漏的片段,是不是就是能为生命解谜的关键?这段走失的经验,一直是她的悬念,

而现代社会的生活方式,再度强化了她对经验和记忆的质疑,「『降落』既不是在空中,也不是地面,是在一个不明确的地方。我们以前去一个地方,

都要透过交通工具,现在用Google 街景服务或虚拟实境就可以看到;我们每天都要浏览大量资讯,但隔着萤幕,我们就像进入幻觉状态,我们现在在这里,

却又不在这里,也不在萤幕呈现的地方。 真实和虚拟参杂介入我们的生活,让我更质疑记忆的真实性,整个世界,会不会只是一个虚空? 」

▲ 竹架于海边燃烧殆尽的影片,呈现物质在时空中激烈消逝的过程。

一切源自于光

为了表现时空错序、令人不知身在何处的视觉感,她在展场中放了大量的风景照片,经过刻意「去地方性」、避除可辨认细节的方式,

让观者产生似是熟悉又言说不上的感受。而在展场一角所放映的燃烧三角形竹架影片,则特地前往海滩录制,意欲借引童年那场无以名状的经验,

「三角形是一个符号,代表难以解释的现象,刚开始燃烧时画面只看得到本体,燃烧的过程中三角形内部逐渐形成一个空间,那是我所指涉的另一个空间,

随着时间推移,后面的背景(现实)会逐渐取代前景(虚幻)。」在海涛来去以及物质燃烧的过程中,从每个分秒带走的现下状态,更让人深感存有与无形的强烈对比。

                          ▲ 生活中似曾相识的场景,勾起观者心中隐隐浮动的回忆。

▲ 在展场一角所放映的燃烧三角形竹架影片,则特地前往海滩录制,意欲借引童年那场无以名状的经验。

走入隔壁展间,强烈的鼓声则引发更直觉的内在情绪,这一室黑暗中所出现几处光格,以及场中央一处只见全白画面的投影幕,

对应的其实就是隔壁空间投影片播放的位置,

她说:「我把影像全部都抹除了,只剩下光,因为光也是影像的起源,对我来说,那更像是回到事物的本质。在这个影像大量充斥的时代,

我把那些东西拿掉,你还看到什么?这当中可以有不同的解读,而看到了什么,就取决于进去的人。」

▲ 一室黑暗中,回到光,回到事物的本质。

王湘灵问答时间

Q1.让妳对影像产生兴趣的契机?
当时摄影在台湾并不是这么热门,因为看了温德斯(Ernst Wilhelm Wenders)的公路电影,让我对公路摄影逐渐产生兴趣。

Q2.妳的摄影是否受到某个流派或大师的影像?
我还蛮喜欢Alec Soth,他拍了蛮多肖像。如果被摄者是陌生人的话,困难度是很高的,但他的画面里有很多敏锐的东西,

被摄者和拍摄者之间是没有距离的。我很少拍肖像,但他的摄影书给我很多启发,他的摄影书已超出摄影之外,比较像文学作品,里面有很多细节。

Q3.妳的音乐和影像创作是否有所连结?
我觉得两者是相通的,用的媒材不一样而已。就像德布西是印象乐派,这个乐派受到很多绘画的影响,音乐中有很多的颜色。

Q4.妳觉得影像和音乐,何者对一个人的冲击哪一个更强烈?
看电影的时候主要是以影像为主,但好的配乐会将电影的层次和张力带到极致。

Q5.生活中所拍摄的照片和你的影像创作关系为何?
平常很少拍照,如果拍照,多是为了创作。我发现手机里累积几千张的图,但其实不会去看,后来就较少记录那些东西,比较倾向专注感受当下。

Q6.现在对大海有什么感觉?
这次去海边拍摄,从天黑拍摄到天亮,当时看过去一片黑暗,只听得见涨潮的海浪声,那一霎那觉得,人和自然的连结是很深的。

▲ 交叠的照片影像,呈现既非此处亦非彼端的存在情境。

▲ 在光影之中,王湘灵看见虚实之间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