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苏子涵 林珂莹‍‍‍

编辑/杨宝璐


2022年底,全国多地爆发奥密克戎感染潮

2022年底,新冠奥密克戎感染潮席卷而来,人们纷纷中招,高烧、无力、失去部分自理能力、孤独、精神不振……这时候,连接的意义骤然被放大。

有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需求。自2022年12月中下旬,在小红书、抖音、闲鱼等平台,不少人发帖提供付费上门服务无人照顾的新冠阳性患者,为患者端水喂药、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收取快递等,每天的价格一般在300元至600元间。

服务的内容看似简单——只要你不怕感染、时间充裕、足够细心、掌握基本的家务技能,就可以胜任。

但它又有着独特的意义:冒着热气的饭菜、被打扫干净的房间、几句关怀的交流,都向被照顾者传递出一个信息——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一切。


刘根在为梁广青老两口做饭


迎着新冠,上门照顾阳性病人‍‍‍‍‍‍

交集始于1月5日晚上。在平台上发布消息的第10天,刘根确定了自己第二单“上门服务”的订单——一对同样住在厦门的梁广青夫妇。

据城市数据库统计,厦门首轮感染高峰在2022年12月25日左右,若按此计算,刘根算是厦门比较早“阳”的人,12月20日下午,他就阳了。

他独自度过了整个病程。起初的症状是高烧,体温一度达到39.4℃,浑身难受,吃不下饭。由于没有抢到退烧药,高烧时,他还去医院挂了发热门诊。烧退后,一些症状有所缓解,但背部突然很疼,疼痛持续了整整一天。“独自在外生病了,整个人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比较脆弱。”

后来,在一个可以交换抗原与退烧药的闲置品群里,刘根看到有人在寻找能帮忙上门查看老人状态、教其使用抗原的人,他觉得,自己短时间内再次感染同一毒株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做上门服务,既能帮助需要照顾的阳性患者,尤其是对感染后的注意事项不甚了解的老年人,又能赚些钱,于是就在闲置品群与闲鱼上发了相关信息。

恰巧梁广青的女儿梁静也在为寻找上门服务父母的人而发愁,正好发现了刘根,希望他能上门照顾尚未从新冠感染中痊愈的父母,帮他们做饭、做家务,陪他们聊聊天。

刘根接了单,服务时间定为7日与8日的早上9点至晚上8点,每天收费350元。

7日早上8点40分,刘根来到梁广青家,当时,梁广青已是感染的第六天,走路依旧吃力,做动作像木偶一样生硬。老伴情况比他更严重,除了吃饭和听电台,基本都在卧室床上休息,偶尔打起精神来客厅听电台,她也得躺在沙发上。

11点半左右,刘根准备好了午饭,老人邀请他一起吃,但考虑到自己刚刚“阳康”,刘根婉拒了,他自带了碗和一次性筷子,来到另一个房间,摘下N95口罩与防护面罩,开始吃饭。

下午刘根做家务时,偶尔会和梁广青或他的老伴聊上几句——“那个房间的卫生要不要做?”“要不要喝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但得到的回应总是很简短。

刘根其实很希望能和梁广青多聊聊。一天中,阿姨大多数时间都在卧室,而梁广青有时会靠在沙发上发呆或看平板,这样的场景让刘根觉出了一丝孤独。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我看叔叔靠在沙发上面,就觉得我老爸也是这样的,有时候要么就躺在沙发上,要么就靠着。”刘根说。

在闲鱼、小红书等平台,搜索“上门照顾阳”,会弹出多条内容相似的信息,发布者提供的服务大多类似,包括端茶倒水、打扫屋子、洗衣做饭等,收费在200元至1000元不等。


刘根在梁广青家做完服务后的照片‍‍


给父母下单“云照顾”‍‍‍‍‍‍‍‍‍‍

服务的第二天下午,梁静收到了刘根的微信: “我把厨房边边角角清理了一遍,厨房有一些小蟑螂。 但 你们家没有蟑螂喷雾,建议空了你们要买 。 ”梁静回复道:“好的,我买一些。”

两天里,他们都是通过微信来交流着两位老人的状态以及家里的情况。

梁静是独生女,虽然也在厦门居住,但有自己的小家庭要照顾,每周只能回父母家一两次。去年12月31日,母亲在医院确诊新冠阳性,同时肺部存在轻微炎症。元旦假期那三天,梁静一直在家照顾父母。

1月2日,母亲终于退烧了,梁静却开始发低烧。她担心如果自己阳了,不仅没法照料母亲,反而需要父亲的照顾。为了不给他们增添负担,下午便回到了自己家。

不久后,父亲也开始发烧。“当时我妈刚退烧,人还在难受,如果他们一个阳一个没阳,互相照顾一下问题不大,可两个都阳了,我还是比较担心。”梁静说。她告诉父亲,会请个人临时去家里照顾他们。

她听朋友提起,很多城市现在都有上门照顾阳性患者的服务。于是就在闲鱼咨询了一位服务者,发现对方正好满足要求:年轻男性,可以搀扶老人或做些其他需要较大力气的活;回复及时,沟通顺畅,能快速上门;会使用血氧仪,也会做饭。梁静直接下了5天的24小时住家订单,约一小时后,服务者到达了她父母家。

他成为了梁静了解父母最新情况的“窗口”——父亲的体温降下来了吗?他们的血氧饱和度是多少?有按时吃药吗?现在是什么状态……每次,服务者测完老人的血氧,都会将数据报给梁静。每天早上、下午、晚上与半夜,他们都会交流老人的状况。

“最担心老人家,比如说血氧低要上医院,还比如说半夜要起夜,万一摔倒了什么的,这个是我考虑比较多的。”有服务者在家贴身服务,梁静放心了许多。

这一单于6日结束。考虑到新冠感染后人容易疲惫,梁静再次下单,希望找一个能帮忙做饭、做家务的服务者,让父母继续好好休息。

这一次,搜索引擎把刘根推到了她面前。刘根原本的服务时间是上午9点至下午6点,梁静特意延长了两小时。她告诉刘根,洗完晚餐的餐具、清理完厨房后不用再干什么家务了,主要就是陪他们聊聊天。

在为老人寻找上门服务的顾客群体中,梁静算是比较顺利的那个。不少服务者面对年纪相对较大的或是有基础病的阳性老人,会顾虑重重。“老人不接。”一位接单者明确表示,“老人危险,出了事咋办?风险太高。”


每次上门,周明辉都要带上抗原和药


阳了的独居青年渴望陪伴

拒绝老年人订单,这是很多照顾者共同的顾虑。从去年12月起就在网上发帖接单的周明辉也提到, 接老人 订单 可能存在 潜在风险, “假如 ( 老人 ) 发生意外了,责任归属很难说清楚。 ”而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般自身免疫力较强,也没有基础病,他更倾向于接 年轻人 的单子。

生活在上海的周明辉已经接了三单,他的第一位顾客是一位30岁左右的独居女性。

1月2日早上,当周明辉第一次走进这位独居女客户的家时,客户连下床都很困难,她的脸因发烧而泛红,体温计上的数字显示:39.2℃。

房间内的物品都透露着主人此刻的虚弱:衣服与快递空盒散落在地上,垃圾桶已经堆满,厨房水池里则堆着未及时清洗的碗。周明辉赶忙烧了水,给了她一颗随身带的退烧药。等她服下后,他将视线中所有被子、保暖衣物都盖在她身上。

还没等周明辉问上一句她想吃什么,她就睡着了。想到自己母亲感染那会儿喜欢喝粥,他就做了青菜肉丝粥,打算让客户下午醒来时喝一点。

服务的第一天白天,这个不算大的一居室很安静。客户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与此同时,周明辉扫地、洗碗、叠衣服、扔垃圾,试着让这个家恢复整洁。

晚上,他将地铺铺在顾客床边,客户一动,他就能及时感觉到。

跟同期平台上其他服务者相比,周明辉的收费相对较低,住家订单与无需住家的订单价格相同,都是300元一天。他知道,在男服务者与女服务者间,有的顾客会优先选择后者,“我是男生,有人担心我进入他们家后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我就把价格定得稍微低一点。”

为了增进顾客对他的信任,咨询阶段他会主动提供一些个人身份信息。刚到这位独居女性的家门口时,他也应她的要求出示了身份证,供她拍照。

第二天凌晨4点,客户醒了,想要起床喝水。周明辉就替她端来水杯,又去厨房加热了粥。她吃着粥,刷着手机消息,突然问周明辉,怎么才能知道父母有没有被感染。

周明辉猜测,大概是她收到了父母的消息,于是建议她等到中午再回复,如果不想让父母为她而担心,最好就以没感染的状态去回复他们。

房间再次熄灯后,被子中隐约传出了抽泣声。“你都花钱找我了,你放心好了……我这边有药,我会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基本上不用担心。如果你是因为担心父母而哭的话,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周明辉安慰道。

天亮后,顾客将订单时间续了两天。随着她身体与精神的好转,房间热闹了许多,出现了洗衣机声、电视剧声、说笑声。有时,他们做着各自的事,互不干扰,但那种“有人陪伴在身边”的感觉,让房间显得不再冷清。

后来,周明辉又接了两个独居者的订单。每次上门,他都会带着抗原和药物,以备客户不时之需。服务期间,还有客户恢复精神之后,邀请他组队打游戏。

他的三位顾客,都属于“独居青年”。据民政部数据显示,2018年,独居的成年人人数在我国已超过7700万,针对他们的多项研究显示,与非独居的同龄人相比,他们更可能感到孤独, 而疫情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虽然周明辉一直没阳,没体会过阳性患者在生病时的那种脆弱,但他意识到,对于独居阳性患者而言,有人照顾他的身体是重要的,“心灵、精神方面的东西”也是重要的。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梁广青、梁静、周明辉、李小艺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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