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7日,“达叔”吴孟达与世长辞。

葬礼那天,灵堂摆满了整个香港演艺界的挽联,周星驰和周润发,差一点现场泪崩。

隐隐在胸的悲痛还在,几乎一模一样的噩耗再次袭击香港,让全体港星黯然欲泪。

事件的主角,因胃癌紧急入院转进监护治疗,于昨日宣告不治。

他是廖启智,周润发的“大哥”,让郭富城、霍建华排队请吃饭的“一代配角宗师”。

他走得匆忙,要去找一个孩子,怕这个孩子太过孤单。

廖启智的人生,一开始就注定了做“陪衬”的命。

1954年,他出生在香港一个底层家庭,那时候大陆涌来很多人,物资匮乏实行管制,父母抱着他从军警手里领饭吃。

读书时,跟着父母讨生活常常转学,成绩太差还留了一级,从小就没表现有什么天赋。

唯一的爱好是电视,确切说是亚视前身“丽的映声”的粤语长剧,尤其喜欢《火烧红莲寺》《哪吒闹东海》里的冯宝宝,看得多了,他有了做这行的想法。

70年代,新崛起的TVB,和“丽的映声”打擂台火热,开始举办艺员训练班,补充大量有生力量。

廖启智报名了第六期,评委见了他不愿再看第二眼,淡眉肿眼挤在婴儿肥的脸上,是比丑还逊的“废柴”气,随便一句“表演生硬”淘汰。

只有“废柴”把敷衍当圣经,廖启智自此走火入魔,死盯电视里演员模仿,怕技能不够还学会了“走钢丝”,凌空几米长杆子,他笑着一口气走完,底下人吓得肝胆俱裂。

不疯魔不成活,诞生汤镇业和梁洁华的第八期训练班,终于给他打开了门缝。

进班第一天,环顾周边清一色俊男靓女同学,廖启智越看越低落,觉得自己像小丑,当目光无意扫到一个女孩,那些情绪全飞了,脑子“轰”一声炸开。

女孩叫陈敏儿,后来是第八期训练班公誉的“班花”。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天方夜谭,如果天鹅放松警惕,被咬住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陈敏儿本身大大咧咧,平时做事有点儿粗疏,偏男孩性格,不是忘这就是忘那,跺脚懊悔的样子被廖启智看眼里,不一会就能帮助补救到位。

渐渐,陈敏儿觉得班上最“逊”的男生,挺有安全感的,愿意跟他走近一点,有点像现在所谓“男闺蜜”。

廖启智趁热想打铁,一次约陈敏儿上午10点,在星码头的五支旗杆下见面,那个年代的香港,旗杆下见面代表恋人相聚,可以说“狼子野心昭然若是”。

神经大条的陈敏儿,没觉察到危险信号,爽快答应了邀请。

第二天,廖启智手捧花,早早赶到旗杆等待,周围的情侣换了一波又一茬,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不见陈敏儿影子。

“没事,女孩子嘛,是要迟到一些”,他自我安慰。

又过去一小时,还是不见女神踪迹,廖启智有些患得患失,他猜疑陈敏儿觉察到了他的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拒绝。

“废柴”也有火气,廖启智很想把花扔了一走了之,转念一想会不会陈敏儿遇到意外?

赶紧跑到电话亭,拨打陈敏儿家里座机号,电话无人接听,他蹲地上一遍遍打,手表指向2点时他绝望了,决定打最后一个电话。

“喂......”慵懒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廖启智强忍激动,问为什么没来,那边惊叫一声,原来睡太香把约会的事忘光了。

半小时不到,顶着眼屎的陈敏儿,慌乱出现在廖启智跟前。

短短几小时,经历冰火九重天,这样的日子太煎熬,廖启智决心做个了断:“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陈敏儿吃惊张大口,条件反射回答:“我愿意”,此时距离她认识廖启智,刚过三周。

一代佳人,稀里糊涂上了“废柴”的贼船。

毕业以后,这对情侣的境遇天差地别。

陈敏儿被TVB钦点为未来花旦之星,在华仔的成名作《猎鹰》,演他的女友,接着拍《挑战》,光芒令翁美玲黯然失色。

《猎鹰》剧照

荧幕拍档全是刘德华、梁朝伟等当红小生,这让廖启智自惭形秽,迫切想做点什么。

他很幸运,《上海滩》是他入行后的处女作,这部戏题材厚重,被TVB寄予厚望,投入周润发、吕良伟两位当家战将。

他很不幸,演丁力的马仔“陈祥贵”,说是配角,戏份比龙套好不到哪去。

新人与高手过招,压力逼着廖启智做功课,对每场戏反复理解。

没想就这样拼命,还是差点被周润发给“害”了。

有场戏是周润发演的许文强,被斩了手指,躲进自己的闸北小窝,吃稀饭时,突然伤口疼,稀饭喷了一床。

这是剧本没写的桥段,周润发灵感来了,下意识做的动作。

廖启智立即驱身扶住周润发,急切高喊“强哥”,眼里的关切死死聚焦对方的脸:“要不要我去请医生”,情绪上来得很及时,一切浑然天成。

周润发的临时考题,廖启智以“兄弟情”精彩作答,这段戏被艺员训练班老师叹为观止,用作教材,而他也收获到周润发的尊重,一声“大哥”喊了一世。

看起来“废柴”也有点用,可他像个石子,刚在水面荡点涟漪,就沉底了。

那时香港流行武侠神怪片,不需露脸只用跟着武术指导卖力气,连怎么表演都快忘光了。

一连7年,不停赶陌生场,打人或者挨打。

直到1989年《铁血大旗门》,他演艾天蝠,一个眼瞎可耳朵敏锐的杀手。

《铁血大旗门》剧照

古龙原著里这个人物是个过场,可编剧喜欢他,让他成为徘徊铁中棠与水灵光之间的第三者,最终还抱得美人归。

廖启智重温了内心戏,观众对他的脸留下印象。

对在圈子里混个脸熟这件事,他觉得挺有用的,因为两年前,他终于结束了爱情长跑,与陈敏儿走进了婚姻殿堂。

陈敏儿曾说:“这人简直当我是宝贝,像西太后般,在你左右参扶。”

和多演小人物的廖启智拍拖,常被八卦杂志指责不般配,陈敏儿不是没犹豫,可她强硬的性格,有时候还必须“废柴”似的温吞,才能包容得了。

两个人结婚的时候,陈敏儿说了一句话:“这个世界有很多‘男主角’,但你是我唯一的‘男主角‘”。

这句话让廖启智很得意,当着媒体的面,坚持称自己和爱妻“很般配”,属于“郎才女貌”,可为了“般配”,他必须在演戏这件事,赚更多钱家用。

1992年,廖启智参演电影《笼民》,这部电影让他意外登顶金像奖最佳男配角。

《笼民》原定配角临阵缺档,导演张之亮无奈找了廖启智。

《笼民》剧照

当时的他在TVB做长寿综艺,看见剧本刻画现实香港一个特殊阶层,有很强烈的控诉力量,立即请假出演。

拍摄手法,一个长镜头直接到底,角色通篇没有对白,理论上这样的表演很难完成,廖启智很享受这个挑战,轻松将社会底层的智障青年演得活灵活现。

靠这个名誉,廖启智扬眉吐气接戏不断,片酬也越来越高,幸福感爆棚。

他把幸福和爱心播散给了三个儿子:长子廖文哲,次子廖文信,幼子廖文诺(诺诺)。

可是这一切美好,在2003年戛然而止。

那年,2岁的诺诺被查出患有白血病,廖启智夫妇一瞬间觉得五雷轰顶,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强忍悲伤带着儿子寻医问药。

诺诺的病情在一年多的治疗里得到了控制。

到了学龄,诺诺正常进入幼稚园里上课。

那段喘息的时间,他和陈敏儿陪诺诺逛宜家,孩子听见传来口琴声入了迷,廖启智记下旋律,学会了口琴版的《Auld lang syne》。

正巧《无间道》大获成功,刘伟强麦兆辉顺势说服公司开拍前传《无间道2》,吴镇宇被刘伟强找来,饰演角色陈永仁大哥倪永孝。

厚重角色,需要一个高手来衬,定的廖启智来给他作配,演三叔。

《无间道2》廖启智剧照

剧本有一幕,他带人解决一个手下,小弟善后挖坑,三叔抽支烟,再一手弹走烟头。

廖启智觉得这样演得不顺手,就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口琴,靠着车吹起了口琴。

麦兆辉很奇怪,廖启智望着他淡淡说:“我想吹口琴“。

麦追问什么意思,他不解释,光顾着吹口琴。

最后麦兆辉妥协了,说拍两个方案,一个吹口琴,一个不吹,哪个好留哪个。

成片后,吹口琴画面,强烈前后反差和文艺特质,一下让《无间道2》随着1封神。

台前幕后皆功臣的廖启智,匆匆赶回家,2005年诺诺病情恶化,不得不离园住院治疗,他放弃所有工作陪伴儿子,复杂的一系列操作,诺诺等到了配对的骨髓。

六个月后,诺诺身体发生排斥现象,病情再次复发。此时,负责主治诺诺的医生叹气:“我们已经尽了全力”。

像是老天给的冷酷玩笑,一次次希望,一次次毁灭。

在得知儿子时日无多之后,廖启智和妻子强忍悲伤,编织了一个关于天堂美丽的童话。

因为爸爸妈妈的陪伴,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诺诺度过了最幸福时光,他坚定相信:“天堂是一个好玩的地方,因为他乖,所以才会被提前邀请”。

2006年4月5日,诺诺跟着父母坐完缆车,主动想去医院病床上睡觉。

听着儿子急促的呼吸声,廖启智和妻子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5岁的诺诺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带着微笑离开了这个世界。

廖启智和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诺诺,再见。”

2009年,廖启智再次迎来演艺生涯高峰:凭《证人》二夺金像奖最佳男配角。

打败的是周星驰、张丰毅以及樊少皇、林家栋。

他在颁奖典礼上天上说,“儿子啊,爸爸又得了一个,这个奖杯有你一份”。

回到家中,将奖杯摆在了小儿子相片旁边。

情感的悲怆,长时间精力体力上的消耗,令陈敏儿患上了抑郁症。

只要一有时间静下来的时候,就会产生轻生的念头。

即使这样,陈敏儿也绝不允许自己表现得软弱,她甚至觉得丈夫面对丧子之痛而一蹶不振,是懦弱,是没用,甚至看不起他。

直到大儿子在社交平台上宣布要做“女人”,叛逆让她一夜白了头发。

廖文哲要做“改造手术”,闹过离家出走,面对媒体,廖启智沉重而沧桑:“这些年我疏忽了对他的教育,尊重他的想法,毕竟人生是他自己做决定。”

舆论的影响,大儿子最终选择了和父亲和解,并且在接受采访时,为任性向父亲道歉。

虽然廖文哲放弃了“改造手术”,但他还是与幺弟一块,成为了廖启智心中最大的伤痛。

一个拼尽全力挽救不回;一个迫于生计渐行渐远。

廖启智太苦了,陈敏儿开始懂得老公的不易,她说“当你软弱的时候,你悲伤的时候,记住我这里有个肩膀,可以靠着我哭,这条路我们一起走”。

他还是最终选择了独自承担。

霍建华在“鲁豫有约”里主动提到了廖启智,几乎是用哭腔做的结尾。

那是在《怪侠一枝梅》,霍建华第一次见他很吃惊,一个人没个助理,背个包就来了,吃饭了蹲角落里啃盒饭,休息了跟着剧组挤宾馆,到哪不忘戴个耳机。

唯一特殊的是戏,什么场景到了他那,导演入迷忘记喊“CUT”,真实地不像在演戏。

霍建华请他吃饭,讨教演技的秘密,廖启智淡淡说:“学会做人了,自然就会演戏了”。

杀青时候,霍建华想起他从不摘下的耳机,玩笑说给我听听,廖启智递上来,他听见了一个天籁童声,一遍遍唱诗。

廖启智说:“小儿子走前录的”。

一句话,霍建华的眼泪刷一下掉下来,有多少思念就会带来多少痛苦,这种苦一般人无法想象。

他的人生,恰好和林清玄的话契合: “乐来欢喜,苦来甘愿。”

诺诺离开的第二天,廖启智夜里惯性地准备去为儿子盖被子,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哭得像个丢失宝贝的小孩。

妻子和两个大儿子安慰他“别怕,你是我们家里最大的,你肯定会最先和诺诺见面的。”

现在,他已经去找诺诺了。

我们应该微笑,在天家,和自己最牵挂的小儿子在一起,一块去时间的尽头。

是廖启智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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