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新闻记者 杨锦英 曹雪娇

孙卓一路小跑扑进孙海洋和彭四英夫妇怀中。2021年12月6日的这个拥抱,终结了孙海洋14年又57天的漫漫寻子路,孙家迎来团圆。

一年时光稍纵即逝。12月7日,孙海洋夫妇在深圳设宴庆祝孙卓回家一周年,同时感谢14年来帮助和关心过他的社会各界人士。

过去一年,一家五口一起外出爬山,一起看电影,一起玩滑板。回想重逢,仿佛还在昨日。孙海洋觉得,寻找孙卓的14年里,每一天都像过一年,很漫长很漫长,白天望不到天黑,天黑望不到天亮;而在找到孙卓后,过一年像一天。

200个包子

12月7日,经历过今年冬天第一轮强寒潮,深圳难得地迎来了晴朗温暖的一天。凌晨4点多,孙海洋就来到了自家包子铺,亲手包了200个包子。这一天,他和妻子彭四英要设宴庆祝孙卓回家一周年,同时答谢社会各界。包子将作为一份小小的心意,赠送给到场宾客。

答谢宴的地点设在宝安区的一个钓鱼场,位置相对偏僻,但环境清幽。不大的农家院内早早摆好了待客的桌椅,进门处高高悬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书“孙卓回家一周年,孙海洋欢迎各界人士莅临团聚”,横幅两侧摆放着两个一米多高的立式寻亲海报。

上午10点半左右,孙海洋夫妻俩以及从湖北老家赶来的孙家大哥,一同到达钓鱼场,七八位寻子家长、多年来支持孙海洋一家的粉丝朋友,以及几位媒体人,也陆续前来。

到场的几位家长都是认亲活动中的老面孔,郑楚泽爸爸、罗妙全爸爸、陈杰妈妈、肖晓松爸爸、杨盼盼妈妈、陈进军妈妈……孙海洋夫妻俩原本没告诉这些“战友”要办答谢宴,免得让他们跑一趟破费。

但寻子家长们仍从五湖四海赶来了——他们默契地记得每个孩子回家的日子。去年12月,他们没能赶到现场见证孙海洋一家三口认亲,这一次,他们特意前来祝贺。

院子里热闹起来,现场还架起了不少直播镜头。镜头前有媒体人,有借此机会宣传寻亲信息的寻亲家长,还有自发帮忙举牌的粉丝朋友。孙海洋也在其中,他举着一张张寻子海报,熟稔地介绍失踪孩子的信息,在直播间中呼吁网友们帮忙转发。

临近晌午,孙海洋开始招呼大家分包子吃。在很早之前,孙海洋就在想,孙卓回家一周年时,他该做些什么来感谢14年来帮助和关心过他们的社会各界人士。最后他决定,“要请大家吃饭,要给大家做包子吃。”

在寻找孙卓的14年又57天里,除了新疆、西藏,全国其他地区孙海洋几乎都去过,车票攒了厚厚一摞。寻亲之路漫漫,支撑他的不止坚韧的心志和深厚的父爱,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点点善意。

在宴席上,孙海洋表达了感谢:“感谢警方的工作,感谢媒体朋友们一直以来的关注,感谢万千萤火。孙卓已经回家一年了,这是我们期盼已久的,最好的结果。”


孙卓回家一周年答谢宴现场 孙海洋夫妻向来参加答谢宴的朋友敬酒

重逢恍如昨日

“卓卓回来,就好像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回忆孙卓回家这一年的经历,孙海洋感慨道。

2021年12月6日,孙海洋和妻子彭四英在深圳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局,与被拐14年的儿子孙卓相认。

在认亲现场,孙卓小跑几步上台,孙海洋立刻上前紧紧抱住他不愿放开,重逢的喜悦和酸楚化成眼泪奔涌而出,他失声痛哭起来,彭四英也抱着父子俩哭泣。

寻子成功的巨大喜悦冲击着孙海洋夫妻俩。与孙卓相认后的一天早晨,孙海洋在家里看到了之前剩下的寻人启事,他还忍不住怀疑:“找到卓卓是不是我做的一场梦?”

时间过去一年,这种喜悦才踏踏实实落在孙海洋心里。如今再回想,他觉得寻找孙卓的14年里,每一天都像过一年,很漫长很漫长,白天望不到天黑,天黑望不到天亮;而在找到孙卓后,过一年像一天。

孙卓刚回家时,孙海洋和彭四英倍加关注孙卓的感受,想要把14年来缺失的某些东西弥补回来。彭四英每天早晨要喊孙卓起来吃饭,像对待三四岁的孩子一样。孙卓吃的每一道菜,她都要问一句:“这道菜好不好吃?”为了照顾孙卓的口味,她还专门学了糖醋里脊、风味茄子等山东菜。在孙海洋看来,这些菜酸酸甜甜还有怪味,很不合他的口味,但孙卓很喜欢。

夫妻俩第一次送孙卓上学,是在带孙卓回湖北监利老家认亲后,那时他们再次出发去阳谷,将他送回了就读的高中学校。

彼时,虽然马上要和儿子短暂地分开,但孙海洋还是特别高兴,因为那是他第一次送孙卓上学,虽然这条上学路长达900公里,三口人何时才能再相见也是一个未知数。

半个月后,孙海洋夫妻将孙卓接回深圳上学。之后,只要孙海洋在家,他便会主动接送孙卓上学。高中生的书包很重,孙海洋拎着却很开心,他每次都会把孙卓送到学校门口。

这一路是父子二人难得的独处时间,孙海洋会给孙卓讲他小时候的事,比如孙卓三岁就能帮父母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东西,非常聪明。

孙海洋还会沿路给孙卓介绍深圳这座城市。“我会告诉他,这栋楼是什么时候盖起来的,我们一家曾经在哪条路上住过,希望能通过这种形式,让他尽快熟悉深圳。”而对于互相缺失的空白期,父子俩都默契地不提。

在孙海洋的“唠叨”里,孙卓渐渐融入了深圳这座城市。他开始自己上学;他会和朋友单独出门打羽毛球;他觉得学校的饭堂比以前的好吃很多,学习环境也比从前的轻松……有人说孙卓与深圳有缘,首字母都是“SZ”,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这座城市。


孙海洋一家人(图片来源:孙海洋社交平台)

“像水融于水中”

2022年1月,在国外留学的孙悦回国返家,孙海洋一家五口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团圆。

孙悦回家后,很快就与弟弟熟悉了起来。她给孙卓补习英语,带孙卓去蹦极,和孙卓一起到云南雪山徒步,用年轻人的方式,帮弟弟融入暌违了14年的家庭。

现在,只要周末有时间,孙海洋和彭四英会喊三姐弟一起去爬山,一家人会一起到广场上学滑板,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

在孙卓回家前的14年里,孙家少有这样其乐融融的时刻。孙卓丢失后的那几个月,家里总是争吵。孙海洋和彭四英相互指责,说孙卓是因为对方才丢失的。

2008年的一天,彭四英拿了把菜刀跪在孙海洋面前,把地板磕得砰砰响,脸上流血。孙海洋赶紧把刀扔到一边,告诉她,是自己没有把孩子看好,他一定会把孩子找回来。

那天后,孙海洋改变了自己的性格。他变得沉默寡言,对于外出寻亲的事,他一句都不对其他家庭成员说。家里总是漂浮着压抑的氛围。

孙卓的回归击碎了孙家的沉默。孙海洋的话开始变得多起来。他不必再悄悄地出门,隐瞒自己的行踪;也不必将外出寻亲的苦痛全部往心里咽。现在的他会告诉家人自己在做什么,会去哪里,未来有什么规划。

他还将过去未曾诉说的都说出来,孙悦倾听了这些故事,把它们编纂成书,取名《回家:14年又57天》。

今年9月,孙家迎来了一名新的家庭成员——一只浅橘色小猫。除了被“夺宠”的孙海洋,一家人都很喜欢它。孙悦和孙卓互相争夺它的取名权,他们最终让孙卓来决定谁的名字更好。

孙卓没有选他俩的任何一个名字,他说要叫“叶子”。这个名字一出,家里人都很惊奇。因为小时候彭四英爱管孙悦叫“悦子”,孙卓口齿不清,老喊成“叶子”。

没想到过去十多年,这个名字又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从他的口中冒了出来。“这些也许都在他的潜意识当中。”彭四英说。

12月6日,孙卓回家一周年,孙悦在社交账号分享了她和孙卓童年和长大后的对比照。泛黄的老照片中,六七岁模样的孙悦将小小的孙卓抱在腿上,冲镜头露齿微笑;而在今年拍摄的新照片中,姐弟俩正在飞行旅途中,孙卓靠在孙悦肩上小憩,孙悦趁此机会拍下这张照片,对着镜头笑得眼角弯弯。

孙悦在配文中写道:“就像水融于水中,就像从未见不同。”


孙悦和孙卓合影(图片来源:孙悦社交平台)

他说“孩子一定可以找到”

找回孙卓之后,孙海洋并未就此脱离寻亲人的队伍。“很感谢海洋大哥,找到孙卓之后,还在一直帮助我们,有一点点机会都会告知我们,让我们扩散孩子的信息。”寻亲家长唐有秀说。

唐有秀更为人知的称呼是“陈杰妈妈”。2006年,6岁的小陈杰在昆明一农贸市场走失,从此唐有秀踏上寻找儿子的漫漫长路。12月6日,她也来到孙海洋的答谢宴上。为了赴宴,她提前7天从重庆来到深圳。

寻找失踪独子陈进军27年的母亲蒋文俊现在广州打工,得到宴会消息后,6日早晨早早起床,转了三趟大巴来到深圳。她随身带着一张可折叠的寻亲启事,以及陈进军丢失当天穿的连体衣。


陈进军妈妈举着寻人启事和小孩曾穿过的衣服

宴会现场,她们的要务不是吃饭,而是在前来直播的媒体镜头前一遍遍重复自己孩子的信息。“我们也清楚,来这一趟,说这一番话,哭这一场,可能不合时宜,也可能没有用,但是坐不住。”唐有秀说,“忍不住要走出来。不发声,不扩散信息,机会就更渺茫,就感觉对不起丢失的孩子。”

对于寻亲家长们“蹭镜头”的行为,孙海洋从未介怀,甚至主动帮他们宣传。这一年里,他仍然陪伴一些家长奔波外地找线索;他的社交账号上不时发布寻亲信息;孙卓回归后他两次设宴,都在席间为寻亲家长们提供发声的机会。

因为孙海洋比任何人都更能体恤寻亲家长们的焦灼与痛苦。在寻找孙卓的14年间,他也与这些家长们一样,抓住一切机会在媒体上曝光。他们不顾忌在镜头前揭开伤疤,展示悲痛,只要这样能带来更多的关注度。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孙卓回家之后,陆续有被拐儿童通过DNA比对技术被寻回,被拐18年的陈俊焜、母亲苦寻24年的张洋洋、在雨夜失踪的梅志强……

今年3月,被拐31年的徐剑锋终于被找到,这对不少寻亲家长来说,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事件。徐剑锋的母亲杨素慧,是许多寻子家长的“战友”,也是他们的“大姐”。她寻子26年,后不幸患癌,于2017年抱憾离世。5年后,小剑锋终于回家,陪同他到杨素慧墓前祭奠时,不少寻亲人都心情沉重。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唐有秀忍不住再次潸然泪下。“为杨大姐难过,也为自己难过。希望我们能在有生之年找回孩子,不要留下遗憾。”她说。

而孙海洋纪念杨素慧的方式,是将她的故事单独做一个章节,写进自己的新书《回家》中,章节名选自杨素慧的墓志铭——“但悲不见小剑锋”。

“这是一个悲剧,我将这个故事写出来,就是要告诉被拐儿童,他们的家人找他们找得有多苦;也是要告诉人贩子们,他们造下的孽有多么深重。”孙海洋说,“同时,我也想告诉各位寻亲家长,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孩子一定可以找到的!”

“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孩子一定可以找到的。”这也许是孙海洋这一年中对寻亲家长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这是他最真诚的祝福,也是最美好的展望。


举着寻人海报的家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