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林珏瑶
因研制“组合物”给癌症患者使用，吸引癌症患者缴纳“互助金”，安徽马鞍山博士秦才东被指控涉嫌生产、销售假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
2023年1月6日，封面新闻记者从秦才东的代理律师处获悉，2022年12月29日，安徽省马鞍山市花山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法院判决秦才东犯生产假药罪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数罪合并，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三年，宣告缓刑四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十五万元。次日（2022年12月30日），秦才东获释，走出看守所。
秦才东获释 来源：网络
封面新闻记者获得的判决书披露了秦才东与他人制售“组合物”的细节。
据判决书显示，2017年以来，秦才东使用工业级甲酸钠、工业级草酸等生产出一款名为“博狮组合物”的产品，声称可以抗癌。另外有人根据配方在安徽两市配制该组合物，并简单封装寄出。2022年3月16日，“博狮组合物”被当地鉴定为假药。
秦才东在获释后接受媒体采访表示，他研制“博狮组合物”的出发点是预防癌症，家人先服用过，这个药对一些病友有帮助。对于互助金，他解释称这是通过借款筹集研究所需的经费，当时只是用于周转，会归还给病人。
秦才东旧照
为癌症患者研制“组合物”
法院经审理查明，2017年以来，秦才东在无医药相关经历、从业经历及药品生产、经营资质的情况下，使用工业级甲酸钠、工业级草酸、食用级醋酸及饲料级亚硒酸钠，用自来水按照一定比例调配后，生产出一款名为“博狮组合物”的产品。
秦才东以牛津博士身份接受患者及家属咨询，并通过微信、美篇等形式宣扬自己配制的组合物可以杀灭各种癌细胞。
另一被告人根据秦才东的安排，用他提供的配方分别在马鞍山市、六安市的仓库、公寓卫生间内配制该组合物，配制工具为塑料大桶及塑料水瓢。配制好的“博狮组合物”封装在简易塑料瓶内，共有编号为1号、2号、3号的三种药水，为掩人耳目，邮寄至外地的药水外包装贴有“卸妆水”标识。
与此同时，秦才东在未经有关部门依法批准的情况下，以免费提供“博狮组合物”为诱饵，通过口口相传，吸引患者缴纳“互助金”。患者如需使用该组合物，需与秦才东签订“互助金借款”协议。由患者向秦才东交纳几千元至数万元不等的“互助金”。他负责免费提供“博狮组合物”给患者服用。协议还规定，满足约定条件后，秦才东将收取的“互助金”返还。截至案发，他共向全国各地800余人非法吸收资金1055.73万元，已返还资金643.95万元。
2022年3月16日，马鞍山市场监管局认定前述“博狮组合物”为假药。
马鞍山市花山区人民法院认为，秦才东生产假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1056.73万元，数额巨大，其行为已触犯刑律，构成生产假药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
争议焦点：
是否构成生产假药罪和非吸罪
秦才东是否构成生产假药罪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成为控辩双方的争议焦点。
该判决书显示，对于被告人及辩护人提出各被告人不构成生产假药罪的辩解、辩护意见，经查，秦才东配制的“博狮组合物”被马鞍山市场监管局认定为假药，并经专家组论证，足以严重危害人体健康。秦才东在无医药相关学历、从业经历及药品生产、经营资质的情况下生产前述组合物，符合生产假药罪的特征。
对于秦才东是否构成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的问题，前述判决书载明，经查，秦才东在未经有关部门批准的情况下，以免费提供“博狮组合物”为诱饵，并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吸引患者缴纳“互助金”，其行为具备了非法性、公开性、利诱性、社会性的特征，故公诉机关的指控成立。
法院据此判决，秦才东犯生产假药罪，判处有期徒刑八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五万元；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十万元，数罪合并，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三年，宣告缓刑四年，并处罚金人民币十五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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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看守所的“马鞍山药神”：我不会赚病友的钱
极目新闻记者 肖名远 赵德龙
“能救我的只有科学。如果我的方案真的能够治疗癌症，那我应该站在领奖台；反之，我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1月5日，秦才东对极目新闻记者说。
毕业于牛津大学、后来在安徽马鞍山当科研个体户的他，发明了一种“组合物”用于治疗癌症，被称为“马鞍山药神”。结果，2022年3月，他被当地警方以涉嫌制售假药为由拘留；2022年12月30日，法院以生产假药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判处他有期徒刑3年，缓期4年，并处罚金15万元。
在被羁押了301天后，秦才东走出了看守所。其家人和辩护律师都表示，“组合物”对癌症治疗有实效，也有患者向记者确认这一点。而秦才东本人表示，他对自己的研究有信心，希望“组合物”得到科学验证，未来通过官方渠道为癌症患者造福。
牛津博士发明“组合物”治疗癌症
1月5日是秦才东从看守所回家的第7天。“很累，有很多人关心我的情况，也有很多朋友上门来看我。”秦才东对极目新闻记者说，他并不太在意判决结果，更关心的是，他的“组合物”研究能否被科学承认。
秦才东1963年出生于安徽马鞍山，是牛津大学材料学博士，后回国悉心科研，当起了科研个体户。
秦才东牛津大学博士学证书
秦才东向极目新闻记者回忆，2016年底他关注到癌症问题，看到网络上有关红薯、大蒜预防癌症的说法，但无法找到理论支撑。他最初的想法，是研制出预防癌症且对身体无副作用的产品。随着进一步了解，他发现癌细胞的生长之所以远快于正常细胞，是由于能量的来源差别，癌细胞会偏向使用糖酵解作用取代一般正常细胞的有氧循环，所以癌细胞使用线粒体的方式与正常细胞就会有所不同。
“当时一看到癌细胞的糖酵解反应，就感觉进入了我的领域。”秦才东认为，癌症研究主要有基因理论和代谢理论两个方向，基因理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才发展起来，但它的发展遭遇瓶颈，因为化疗、靶向药和免疫疗法都无法解决癌细胞的耐药性问题。而代谢理论更早于基因理论提出，因癌细胞增殖依赖葡萄糖和谷氨酰胺提供能量和物质，代谢理论无法阻断谷氨酰胺通道，因此发展并不成功。
秦才东称，通过文献启发，他萌生了以癌细胞糖酵解步骤作为出发点，配制一种无毒无害但可以抑制癌细胞能量产生机制，从而扼杀癌细胞的“组合物”的想法。经过反复研究，他发现将甲酸盐、醋酸/草酸盐、亚硒酸盐等具有高度还原性的物质相互组合后，不光能够抑制细胞的糖酵解过程，且能够抑制谷氨酰胺的脱氢加氢的代谢反应。他将其命名为“组合物”。
“葡萄糖和谷氨酰胺同时得到抑制，因此可以阻止癌细胞两个获得能量的途径。”秦才东说，在研究“组合物”方案的四个月期间，因为需要过度用脑，他经常会躺在床上，头脑中来回闪回元素周期表中的元素，同时思考元素背后对应的化合物及其相关的化学反应，最终他发现了“组合物”的方案。“这相当于在放有几百万个物品的房间里，找到正确的那一个。”秦才东说，其工作量很庞大。
被指控“制售假药”被警方拘留
秦才东的儿子秦强（化名）回忆，大约在2016年10月，父亲一个朋友的家人患癌，花了一百多万元，但仍在年底去世了。这件事刺激到父亲，决定研究预防癌症的“组合物”。该“组合物”研制出来后，父亲最先在皮肤外用涂抹，初步发现有一定效果后，就给奶奶和亲属服用。奶奶喉部有纤维瘤倾向，服用后有明显效果。后经口口相传，越来越多的人前来联系自愿尝试服用。
但2022年3月，秦才东因被指控生产和销售假药，被当地公安机关拘留。秦才东回忆，3月3日警方来到他家，并未询问他的研究原理，而一直询问他“为什么能解决癌症”。4日，他被羁押在马鞍山市看守所。
秦才东被抓时，秦强正在南京读大学，他也在网上发了多篇澄清文章。秦强介绍，截至父亲被抓前，“组合物”累计邮寄发出的两千余份，累计服用者近千人。
秦才东的代理律师、北京衡都律师事务所刘章介绍，秦才东起先是给自己和家人喝“组合物”，接着身边有患癌症的朋友喝，身边朋友证实有实效后，再传播开来，总计有近千人服用。其中，一直坚持长期服用的病友，有一百多人。2021年，有一位病友起初准备尝试秦才东的“组合物”。后来看到“组合物”装在矿泉水瓶中，且没有规范的产品说明，因此产生怀疑，并向公安部门举报。2022年3月4日，秦才东被马鞍山警方指控生产销售假药拘留。
刘章称，他们最终证实，该举报者自身及亲属并未服用过“组合物”，只是因其外观产生质疑而举报。秦才东在被拘留期间，有多名此前曾服用“组合物”的患者证实，秦才东的“组合物”确实能让其受益。
因生产假药和“非吸”获判缓刑
关于秦才东的罪名，刘章称，初期警方认为秦才东是假博士，属于江湖骗子，指控其生产销售假药。但经调查取证，生产销售假药这一条并不成立。
后来，法院认定秦才东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这是因为秦才东选择病友缴纳“互助金”。
互助金协议
刘章介绍，当前来求助的病友多了之后，秦才东把很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组合物”的研制过程中，耗费大量成本。为了维持运转，秦才东选择病友缴纳互助金，以此形式帮助他们。
“所谓互助金，即长期服用‘组合物’的病友，借给秦才东5000元到3万元。”刘章说，双方签订协议，病友服用“组合物”3个月期间，如表示不再服用，秦才东会将借款全款返还给对方；如病友长期服用，秦才东将在5年后全额返还借款。实际上，一般只要患者提出停止服用，秦才东都会无条件退还借款。
秦才东本人表示，他的初心是为帮助病友，借款数额视病友经济情况而定，实在有困难的病友，他并未向其借款。“这种模式说白了，‘组合物’是免费给病友的，借款也是拆东墙补西墙，维持基本运转。”秦才东说，“我并不是想通过这种模式赚病友的钱，我对自己的研究有信心，如果科学证实我的研究有效，能够攻克癌症，金钱对我来说不重要。”
刘章则表示，“我们认为，秦才东的‘组合物’并不具有金融属性，因此不能认定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但法庭未予以采信。
2022年12月30日，马鞍山市花山区人民法院对此案作出判决。判决书显示，秦才东犯生产假药罪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数罪合并，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3年，缓期4年，并处罚金15万元。当天，在被羁押了301天后，秦才东走出了看守所。
癌症患者证实“组合物”确有实效
刘章称，检方还提供了33份证人证言对“组合物”疗效提出怀疑，甚至认为其无效。但鉴于这部分患者要么是完全没有服用过“组合物”，要么是服用时间很短，因此他认为，该证言不能证明“组合物”没有疗效。相反，他们采集到43名证人均表示，“组合物”对于治疗癌症的效果，其中很多人表示服用过之后身体状态变好，癌症指标趋于正常，精神状态也得到了恢复。
部分病友证词
秦强提供的一份文件显示，在秦才东被羁押后，有二十多位病友按手印证实“组合物”有实效，其中包含安徽马鞍山江女士和其丈夫。
二十多位病友按手印证实“组合物”有实效
1月5日，江女士向极目新闻记者介绍，她和丈夫都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生人，丈夫2014年在南京做了肺癌手术，她也于2019年确诊胆管癌。患病后，夫妻二人多年来回前往南京、上海等医院治疗，家中积蓄已经花完，走投无路之下，2021年5月经熟人介绍认识秦才东，听到其理论后，她当即决定服用“组合物”。
“我本是卫校专业，毕业后当护士。丈夫起先患鼻咽癌，后扩展到肺部，自丈夫患病后我便阅读大量相关书籍，希望找到救治方法。”江女士说，所以秦才东的理论她听得懂，当场签订借款协议给对方借款1万元，随后一直服用“组合物”，直到2022年秦才东被拘留。
江女士回忆，组合物有三瓶，装在矿泉水瓶里，看起来就像自来水，一瓶咸一瓶酸，还有一瓶无味。起初他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丈夫说如果喝了有效，让她也跟着喝。以前丈夫做化疗会伴有呕吐、吃不下、睡不着等症状，但服用“组合物”后，再化疗没有类似症状，且三个月后肺部肿块也变小了，后来她也跟着服用。
“胆管癌做了手术后，人极度消瘦。”江女士说，长期喝中药让她想吐，没有胃口，手术后有时大便都来不及跑到厕所，而服用“组合物”后，人明显舒服多了。在秦才东被拘留后，他们无法再喝到“组合物”，于是一直等着，丈夫在去年12月去世，随后她才等到秦才东出来。
希望“组合物”获科学验证造福患者
刘章还表示，他们辩护的另一个重点，是为了让法院更真实地了解秦才东本人。到底是骗子还是真博士？是否具有科研能力？
2000年11月10日的马鞍山日报曾刊登文章《天道酬勤—记“博士母亲”戴德桂》，文中介绍了秦才东的相关经历，并配发了其母亲戴德桂在伦敦街头的照片。另外，六安广播电视报社微信公众号在2014年1月20日也报道了秦才东履历。
2000年11月10日的马鞍山日报刊登的文章
上述公开报道显示，秦才东1980年考入了北京钢铁学院（现北京科技大学）物理化学专业，成为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代大学生，1984年，秦才东留学选拔考试中名列第一，随后经中科院院士、北科大柯俊教授推荐，被国家留基委公派至英国牛津大学攻读材料学方向的博士。之后曾在新加坡和香港的高校任教。
学历学位认证书
秦强也提供了父亲在牛津大学博士学历证书、留校聘书，以及香港中文大学聘书等图片文件。秦才东说，因当时这些证书文件警方并未在网络上查询到，因此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因为我是上世纪80年代的外国博士，许多资料国内并没有。”秦才东说。
秦才东牛津大学留校聘书
牛津大学博士，还曾担任多所名校教授，最终隐居在马鞍山市成为一名“个体科研人员”，跨界科研解决癌症这一世界性难题，经历确实传奇。对此，秦才东表示，年轻时他的初心就是渴望改变一个行业业态，“如果我在科研单位，不可能跨界研究癌症。”秦才东说，他的研究和经历，确实具有传奇性，他将研究分享给此前牛津的同学，他也感觉到对方的不信任，没骂他已给了他面子。但跨界本身不是问题，科研就是发现和解决问题，他在牛津大学学到的最珍贵的不是知识，而是自信，敢于研究重大问题的自信。
秦才东的微信名为“牛津博士博狮方程式”，他认为每个完美科学真理都有简单的方程式说明，比如牛顿三大定律，爱因斯坦相对论等。而他的“组合物”研究也有方程式，他对自己的研究有信心，希望得到科学验证。未来，他希望通过官方渠道，能够为癌症患者造福，同时也希望更多人能够关注到他的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