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7日下午14时许,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发布消息,拐卖儿童罪罪犯张维平、周容平被执行死刑。

得知消息后,申军良愣了几秒钟,语无伦次地说:“走在路上15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但我也很担心,那些还没找到孩子的家长怎么办?”

对于申军良来说,这一刻来得有些太突然了。当天上午8点钟,他还与张维平的家属约了在广州增城见面,他希望了解亲属最后会面的内容,看看有没有“梅姨”或尚未找到的3名被拐孩子的消息。

一天前,申军良给两名案犯写了一封信,希望对方家属能够转达。信中写道:“从2005年1月4日,申聪被你们入室抢走的那一刻,到今天已经是18年3个月零22天。我对你们一直是愤怒,曾也无助,被你们带走的这3个孩子的家庭,仍然在痛苦中挣扎,最后的善良留给他们好不好?”



申军良写给人贩子的信 图/受访者提供

但等了7个多小时,张维平的家属也没有露面。申军良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错过了这最后的机会,自己很遗憾。

26个小时硬座

2004年12月至2005年1月间,周容平等人经密谋后,入户强行抢走一名幼儿,随后交给张维平贩卖;2003年9月至2005年12月间,张维平还单独拐卖了8名儿童。

2018年12月28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以拐卖儿童罪判处张维平、周容平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两人上诉后,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维持一审刑事判决,并依法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

最高人民法院复核认为,第一审、第二审判决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定罪准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依法核准对张维平、周容平判处死刑的判决。

申军良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自己是一周前得知了两名人贩子被核准死刑的消息。接到申聪被拐案法官的电话后,正在跑网约车的他联系了在江西的钟丁酉,两人约好一起到广州汇合。



申军良(右)和钟丁酉在广州汇合 图/受访者提供

钟丁酉的儿子钟彬是“梅姨案”中3个还没下落的孩子之一,自其2004年12月被张维平拐走后,一家人就一直在寻找孩子的路上。

随即,申军良买了当天从济南到广州东的Z167次火车,200多块钱的硬座要坐近26个小时,当天还晚了点。这趟路途,申军良早已习惯了。

在过去寻亲十多年间,这趟绿皮火车申军良坐过无数次,有时与妻子晓莉一起买站票,有时是自己一人来回跑。

在火车上,他们有时候在卫生间门口站一会,有时候在过道里待一会,实在撑不住了,就找个纸箱子拍扁了坐地上睡觉。

“那时候就这么过来的,也没觉得怎么着 ,但这次坐硬座感觉到了累”,申军良说。可能自己年龄大了,也可能是平时开网约车熬夜,总之,身体不如以前了。

到达广州后的第二天一大早,申军良就带着钟丁酉去了广州中院申请会见张维平、周容平。“因为民事赔偿还没有完全执行,最重要的是梅姨还没落网,至少还有3个孩子没找到,他们可能是最后的线索。他们被执行死刑之后,梅姨这个人可能就真的消失了,我们想在最后的时间里争取一下。”

磨了2个小时,他们才搞明白,罪犯被执行死刑前,只有直系亲属可以会见。申军良立即换了思路,通过媒体喊话:家属会见后若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他可以放弃追究案件民事责任部分。

27日当天,申军良几人在增城又等了7个多小时,他们没等来事先约好的家属,最终只等来了人贩子被执行的消息。

有人问申军良:为了找到梅姨,为什么不谅解人贩子?这样才能给他们说出线索的机会。

“那是不可能的”,申军良说。早在之前,人贩子的家属就曾提出20万元赔偿换取谅解书,但他坚决不同意,“人贩子把我们一家人的人生都破坏了,除了我,他们又破坏了多少个家庭?”

“但我们还是希望能和他们见一面,看看有没有留下线索。”

“梅姨”仍无下落

在广州的这几天,除了联系人贩子家属,申军良向警方提交了手里的一些寻人线索。

他和多名寻亲家长去了河源市紫金县水墩镇。因为张维平曾交代,这里曾是梅姨住过的地方,也是“梅姨案”9个被拐儿童中8人被卖往的地点。



申军良再到紫金县寻找线索 图/受访者提供

根据张维平的供述,警方也曾找到一名六十多岁的老汉,他曾和“梅姨”断断续续同居过两三年。

警方公开的信息显示,“梅姨”会说粤语和客家话,曾长期在增城、紫金、韶关新丰等地区活动,涉嫌多起拐卖案件。此外,还贴出了一张“梅姨”的模拟画像。

在“梅姨”画像公开后的几年里,不少地方传出疑似“梅姨”现身的消息,但均被警方辟谣。申军良也曾多次来过黄砂村,也始终没能获得有效信息。

申军良再次将“梅姨”画像拿给老汉辨认,对方回复“她长得很胖,脸圆,这个不像”;申军良追问“梅姨”的年龄,被告知“现在应该五十多岁”。至于最后一次见到“梅姨”的时间和具体情况,老汉也记不清了。

4月26日,孙卓被拐案的代理律师孙文学对外宣称,“‘梅姨’抓到了,半个月内公开详细情况,一个个被拐儿童的噩梦开始的地方”。

这条消息上了热搜后,孙文学还公布了一组疑似“梅姨”的照片。他告诉各家媒体,正在核对中,“你自己可以对比这组照片”。

但很快,增城警方辟谣了关于“梅姨”在柳州被抓的消息,并称正在核实其他线索。一名警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截至目前,关于“梅姨”的证据仅为口供,并没有其他直接的实质性证据,与此同时,警方从未放弃对“梅姨”的追踪调查。

这天下午,孙文学又告诉媒体,并不确认落网者是梅姨,发布信息是为了促使两名同案犯执行死刑前帮助辨认另一名涉案人员。

据封面新闻报道,孙文学自称在代理另一起拐卖案件时,发现一名叫“xx妹”、外号“妹姨”的被告,与申聪被拐案中的嫌犯“梅姨”特征高度相似。因为申聪被拐案的两位主犯将被执行死刑,他希望能两人能在执行前辨认一下“妹姨”是否就是“梅姨”。

申军良说,他将孙文学提供的“妹姨”的照片和姓名转给了申聪被拐案的专案组。不过,关于“妹姨”的详细信息,他并没有透露。

梅姨仍无进展,寻亲家长们只能在网上反复喊话:请大家多多关注,一起寻找“梅姨”,“希望‘梅姨’尽快落网。”

找回儿子的这三年

2005年1月,1岁多的申聪在增城的出租屋内被人抢走,当时,正在做饭的晓莉被人捆绑并蒙上了头,等到挣脱时,儿子申聪已经不见。后来,晓莉患上了精神分裂症,而申军良为了寻找儿子,辞去了工作,常年奔波在寻子路上。

2020年3月,被拐15年的申聪被找回。一家人见面后,申聪表达了回家的意愿,申军良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申聪回家后,申军良便出门找工作,那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和社会脱节了。没有工作经验,也没有面试技巧,几乎也没有适合他的工作。

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工作还是没着落。申军良干起了代驾,后来转为网约车,整日奔波在济南的街头巷尾。晓莉则做起了直播,但收入也没有多少——她不会化妆,也不懂那些网红产品,带的货都是便宜、实惠的老牌零食、衣服等,佣金相对较低。

过去这3年,一家人努力地修复过去15年的伤口。申军良细数着其中的变化,比如,申聪考上了当地一所职高的动物医学专业,晓莉开始不定期做直播,一家人去了海边和滑雪场,用了很多年的电动车也换了新的。

申军良觉得,家里变化最大的是晓莉。申聪刚回家时,她依然不爱说话,状态也不是很好,家人团聚之后重启生活,她慢慢才变得开朗。到现在,她已经能在直播里流畅地介绍产品了。

一天傍晚,他结束跑车回家吃晚饭,刚到楼道里,就听到晓莉和3个儿子聊天、嬉闹的声音。推开门,炒菜的、端碗的、收拾桌子的,几个人做了一桌菜。申军良恍然觉得,这个家好像又回到了15年前。

父子之间的交流也一点点变得顺畅、自然。申聪考上职高后住了校,时不时往家里打电话,每次给申军良打电话,总能聊上很久,“生活,家里事,想起啥聊啥”;申军良和晓莉出去忙,申聪也会带着弟弟打扫卫生,提前做好饭,时间一到,电话就打了过来:“爸爸中午回不回来呀?”

申军良从来不会和儿子聊起寻亲的事情,但在申聪的视频里,他拍下了爸爸车上的寻亲启事,还呼吁网友们多多关注转发。在申军良看来,这些或许是申聪表达自己爱的另一种方式。

今年春节,申军良带着一家人回了河南周口淮阳区的农村老家,一家人玩得很尽兴。申聪的奶奶至今保留着他儿时穿过的衣服,这些衣物承载了过去难以释怀的经历。

从28岁到43岁,申军良最好的15年花在了寻子路上。他和妻子变卖了房子,花光了存款。如今,他们依然住在出租屋里,身后还欠着几十万的债。

“能帮一把是一把”

申聪回来后,一家人回归了普通家庭的生活,但申军良在赚钱养家之外,依然在寻亲这件事上投注了巨大的精力。

直到现在,每天依然有很多人联系他。有人请他转发寻亲启事,有人问怎么采血结果怎样比对,有人问他怎么寻找孩子,还有更多的人声称有了梅姨和被拐孩子的消息。这些陌生的电话,他几乎没有拒接过。

有天夜里四点,申军良跑完夜车刚睡了两个多小时,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迷迷糊糊接通后,对方又哭又喊地报喜。一听是找到了孩子,他也兴奋得睡不着,两个人又絮絮叨叨聊了起来,等聊完对方那边的情况,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

除了被动接收消息,申军良自己也花了很多心思。他在网约车上贴了寻人启事,提醒乘客关注;他和晓莉不定期开直播、发视频,分享自己的寻亲经验;有人找到了孩子,不知道怎么认亲、怎么处理和养父母的关系,请他陪同走一趟,于是也买了车票跟了过去。

谈起帮人寻亲打拐,申军良总会说:这条路我走过,这种煎熬我太能体会了。每次看到他们还在路上,就会想到原来自己吃过的苦。看到一点点希望,感觉就像救命稻草一样,所以想尽一点微薄之力,尽量帮帮他们。

他一遍一遍和需要帮助的人分享着经验。“第一面怎么和孩子对话,怎么保护好孩子,孩子能不能回到原家庭,很多家长没有经验。我就想着怎么帮这件事办好,人家的孩子也一样。”申军良说。

在重新开始的人生里,这是他最擅长、最有把握做的事情,“太多的经验谈不上,但能让一部分人少走点弯路,能帮一把是一把”。

另一面,寻亲路上这些年,家长们互帮互助,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朋友,甚至更熟的关系——无论是公开还是私下场合,他们互称“兄弟姐妹”。

今年3月,《失孤》人物原型郭刚堂的儿子郭振结婚,孙海洋、杜小华、李芳等许多寻亲家长赶去祝贺,申军良特意擦洗了自己的网约车,还和妻子准备了礼物。4月,孙卓被拐案在深圳开庭审理,申军良和一些家长又赶了过去,“申聪案审理时,海洋一直陪着我。我们也是为了给他支持,也给更多的家长打打气。”

在张维平和周容平被宣布执行死刑的当晚,申军良、钟丁酉等一些寻亲的家属聚在一起喝了一顿庆功酒。这个时间,郭刚堂也正在赶往广州的火车上。

饭桌上,申军良端起酒杯说:“这是庆功酒,也是宣战酒。我们还会配合警方打击拐卖,只要人贩子不绝,我们就不会停止。”

作者:王春晓(

由申军良答应儿子不追责养父母,看郭威如何在生母和养母之间调停

3月26日上午10点,备受社会关注的“申聪被拐案”二审在法院开庭。2005年1月4日,申军良刚满周岁的儿子申聪在出租屋被人抢走。从此以后,申军良放下身边的所有,踏上了漫长的寻子之路。15年的时间,他不是在处理寻子的事情,就是在寻子的路上。2020年3月7日,申军良夫妇与失散15年的儿子申聪终于团聚在一起。此次二审,申军良索赔相关费用、误工费、精神抚慰金等共计480余万。

时间过去一年,申军良一直在努力地让申聪融入亲生家庭。寻子15年,他失去的太多,家中有三个孩子要养,外面欠下50多万的外债需要偿还,目前他只能靠做代驾和直播获得收入。想起人贩子他恨得咬牙切齿,让他付出这么大代价的人,他定然会将他们绳之以法。

和申军良遭受一样遭遇的几个家庭也苦不堪言,目前为止还有4个家庭仍在寻子的路上,其中有一家被拐卖孩子的爸爸在寻子一年零十个月后,精神崩溃,跳车自杀。这位爸爸的生命就结束在寻子的路上。“梅姨拐卖9儿童案件”涉事人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

当然,有“拐卖”之人自然就有“拐买”之人,我们对拐卖儿童的罪犯深恶痛绝,对拐买儿童的“养父母”就能不疼不痒了吗?毕竟自己的孩子被拐卖成功,是这两方合作后才得以成功的。拐买儿童的“养父母”一样在我们的眼里被深恶痛绝。事实上,“拐卖”之人和“拐买”之人两方都触犯了法律的底线,他们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

申军良把儿子接回家以后,他不光面临着如何与儿子相处,让儿子习惯现在的家,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情节就是儿子经常和那边的养父母,特别是养奶奶视频联系。

在说到要不要追究“拐买”方孩子养父母的责任时,申军良想想自己这15年走过的路,受过的 苦,让他不恨真的很难,但是儿子回来后说:“ 哎呀,爸爸你不要追究养父母家了。”就这么一句话,他马上就心软了。儿子的请求让他又难受,又欣慰,难受的是,儿子哪里知道为了寻找他,15年来他放弃了多少,欣慰的是,儿子在养父母家被教育的还很好,懂得感恩。他除了答应还能说什么呢?

他在心里的拧巴因为儿子也就放下了,这一放下,其实也就是得到了和儿子、儿自己的和解。

郭威夹在养母和生母中间处于两难的境地

同样的纠结和拧巴在“错换人生”事件的当事人郭威身上也存在。姚策去世一了百了,网友的目光很快都集中在了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身上。那么郭威到底要不要回到生母许妈身边依然让“错换人生”事件监听在热搜榜上,经久不息。

加上“错换人生”事件因为“偷换”转化的大喘气,杜妈的真相和判赔已经结束,许妈这边的案情还在推进中。姚策带着遗憾离开了大众的视线,虽然已经入土,却没法“为安”。许妈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让她更坚定了彻查真相的决心,要给两个儿子一个交代,让姚策走得安心,杜妈和许妈的矛盾已经趋于不可调和。

然而,夹在许妈和杜妈中间的郭威就尴尬了,相比“错换人生”案件的其他当事人,郭威一直比较中立和隐忍。他一直持不站队、不作为的态度,很少在平台上表达自己的观点。他不是没话说,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郭威站在情感的维度上难以博弈,一边是血缘关系,一边是养育之恩,和养母28年的感情不可能说断就断,甚至,他会和养母更亲近,这都无可厚非。面对突然出现的许妈,她拿着一纸鉴定书,说你是我儿子,我们有血缘关系,然后,他就能血浓于水吗?即便小孩子也要有个过度,郭威是孩子爸爸,他是成人了,他怎么可能一下子摒弃与养母28年的感情,扑进许妈的怀抱喊“妈妈”呢?这不现实,相比孩子,他需要心理重建,更需要有过渡期。

所以,对于郭威,我们不能太过苛求,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消化眼前的现实,让他从懵懂中清醒过来。28年前,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因为医院的失误,甚至还有可能因为人为因素,改变了他的一生。现在说回去就回去,他不是机关,随便可以损伤,他是有感情的,他需要从心里接纳生母,也需要平衡养母和生母之间的关系。

在这件事上,其实对于姚策,他和郭威也一样,也需要时间接纳杜妈,只是他处于被大众关爱的病痛中,也在自我的关爱中变得任性,伤害了他和许妈之间的感情。就算这样,许妈也说,他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和他计较。事实上,姚策之于许妈的感情,他的任性、嫉妒何尝不是对妈妈的另一种的撒娇?他的心里,许妈永远是“妈妈”

为什么最后一面见不到

郭威的难处,我们应该体谅。处于养母和生母之间,不亚于处于婆媳之间的男人,他这块双面胶贴在哪边都会存在撕扯般的疼痛。

如果有一天,郭威和申军良一样,面临着抉择,他如何调停

就像“申聪被拐案”一样,当申军良面对折磨了自己15年的“拐买人”,儿子的养父母时,他对他们的恨溢于言表。但是,儿子的一句话却敲在了他柔软的心坎上。“ 哎呀,爸爸你不要追究养父母家了。”让他陷入了两难。

虽然,最终儿子的请求未必能让其养父母逃脱罪行,申军良也得承认,儿子在15年前被拐卖到养父母家,养父母对儿子视如己出,15年的感情非一蹴而就,儿子对养父母的依赖和不舍,他不会感觉不到,甚至,即便找到儿子,他都可能面临,儿子不一定愿意回到他的身边的结局。好在儿子愿意回来,这是他最欣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