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说,贵屿30岁以上的人,大都做过(电子垃圾)拆解户,个个是百万富翁。”50多岁的餐馆老板迟疑了一下,继续说,“现在还做的就是混口饭吃,国内货比国外的差太多,当年的那批人早都不干了。” 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来自国外的废旧电器、电脑等电子垃圾源源不断地流入到这座潮汕小镇——贵屿。电子垃圾被粗放式的家庭作坊拆解,可重复利用的元件被二次销售,剩下的电路板用来“炼金”。 汕头贵屿被称为“电子垃圾之都”,它的致富之路听起来有些传奇,可这背后也付出了惨痛代价,当地饱受电子垃圾的荼毒。2021年1月1日起,我国全面禁止以任何方式进口固体废物。两年过去,褪去“暴利”外壳后,这座潮汕小镇的发展如何?以此谋生的拆解户又将流向何处?

产业园现状:

一张能够自由流通的“门槛”

加热至232℃,锡会熔成水银般的液体,带着防毒面罩的工人将电路板浸于锡池中,不到一分钟,零件焊接部位脱落,产生的白烟也顺着管道爬进废气收集系统。

在潮阳区贵屿循环经济产业园区的一处168平的厂房内,一张废弃的主机线路板经过拆解、烧板等工序,被分解成指头大小的元件躺在不同颜色的桶里,老板陈志勇在一旁估摸,这批货还能撑两天。


汕头市潮阳区贵屿循环经济产业园区大门

处在沿海地区的贵屿人敢拼能吃苦,头脑精明,擅长做生意。陈志勇在17岁那年只身去深圳打工,在华强北卖芯片,5年后又去广州生产装化妆品的瓶罐,最后和合伙人产生矛盾不欢而散,近些年他便回到家中子承父业,做起了“拆二代”(拆解户二代)。

废旧主机板库存消耗殆尽时,陈志勇会赶早进货,他形容这好比“去菜市场买菜”。不到早上8点,产业园区的装卸场就有了动静,各地牌照的车辆依次排开,商户老板齐聚此地挑货,停在露天交易场的大货车、三轮车上堆满白色麻袋。做生意讲究口碑和信任,面对一大堆旧货,陈志勇总是先从认识的货主开始谈,价格没谈拢他就再换一家,有时也会空手而归。

陈志勇提着剪刀,朝麻袋中部划开一道口子,抽查内部是否有其他电子废品。今年开年的价格比往常贵,部分货主还未开工,市场上的货就显得稀缺,有些商户库存不足就买的多,陈志勇不想去竞争,他根据经验判断这样只会抬高价格,最后只收了2吨货。


买家会用剪刀划口子检查货物

与早期混乱无序的私自进口废弃电子垃圾不同,现在园区里流通的一张张物流单标明了货物的来源、名称、重量及转移流向,这张凭证也是废弃电子产品在产业园自由流通的“门槛”。来自广东、湖北等地废弃电子产品都会被运往产业园,不同元件的行情价格也在电子交易市场透明公开。

制度的完善得益于对“洋垃圾”的全面打击。2020年11月,生态环境部、商务部、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海关总署联合发布《关于全面禁止进口固体废物有关事项的公告》,从2021年1月1日起,我国全面禁止以任何方式进口固体废物。

早在2017年4月份,中央深改组会议就审议通过了《关于禁止洋垃圾入境推进固体废物进口管理制度改革实施方案》(简称《方案》),要求全面禁止“洋垃圾”入境。

曾被贴上“最毒电子垃圾小镇”标签的贵屿,更是将战线提前了5年。据官方2012年5月统计数据,贵屿镇电子废物拆解经营单位共5169家,行业从业人员达17282人,总经营面积707860平方米,年均处理量达107.8万吨左右。同年,贵屿镇所在省、市、区各级党委政府以改善生态环境、守护绿水青山为目标,坚持问题导向,建立多部门联合执法机制,挂牌督办,强力推动贵屿镇专项环境综合整治。

陈志勇时常会想起,以前每天出门的场景,“就像一整条街烧烤店的烟雾都朝着你吹”。直到读书时一位外地同学来找他,一句“你们这里的空气好臭”,才让他意识到,原来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贵屿“黑烟缭绕”的环境,原来不是所有小孩都得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回溯当年污染:

“刺鼻烧焦味”与“黑色污水”

贵屿当年的生态环境乱象引起了环保机构的重视。时任绿色和平组织资深污染防治项目主任的赖芸,曾几十次探访过电子废物拆解集散地——贵屿,与不同的研究机构一起在当地开展人类学研究、健康体检、环境质量评估等项目工作。每次回想起二十年前初见贵屿的那一幕,都让他内心深受震撼。


20年前,贵屿拆解户正在手工烧板 图据赖芸

时间回到2003年的一天,那时候还没有手机导航,赖芸顺着纸质地图上标记的贵屿方向前行,在快到贵屿的时候,偶尔也会看到一两家电子垃圾拆解户,空气里混杂着阵阵烧塑料的味道,“那种(味道)很难忘,一天走下来,发现衣服上都是那股味道,怎么样也洗不掉”。

越往下走,刺鼻气味逐渐浓烈,直到眼前竖着“贵屿”的路牌,这座“垃圾”小镇的神秘面纱才被完全揭开:村子道路两边各式各样的电子废品堆积成山,几乎每家每户都在参与手工拆解和烧板,粗暴地用螺丝刀拆开电视机、显示器、键盘等外壳。仔细一看,会发现不同的区域处理的电子垃圾不同,有的区域在烧板,有的专门做塑料回收,还有的就只是负责拆解,分工很细。

在一栋4、5层楼的小洋房内,家用小煤炉烤着线路板“嗞嗞”地冒着烟,工人们眼疾手快,把线路板上面的一个个细小元件取下来,快速扔进旁边用于分类的几个回收桶里,炉具前面有一台电风扇将烟雾往外吹,试图减轻烧焦带来的臭味。


当年贵屿拆解户席地而坐,埋头拆解的场景 图据赖芸

而在远离居民区的地方,农田或是河岸边有一些貌似废弃的小工棚,那就是“洗金”的场地。赖芸在调查时碰到过几次,酸洗的工人不是一天24小时都待在那里,“有货了,偷偷跑到那里,处理完就走人。”他看到棚里堆满装着浓硫酸、硝酸等化学品的大桶,酸洗完的废水要么直接倒入挖好的土坑里,要么排到河里,这也导致当地地表水和地下水的严重污染。

当地人曾给赖芸演示水质受污染的情况,他们将泡好的乌龙茶,倒进干净的矿泉水里,颜色被稀释,变淡了。然而,当乌龙茶倒进从当地打上来的井水里,整杯水的颜色立刻变黑。

据新华社报道,由汕头大学医学院教授霍霞等人发起的调查表明,贵屿当地儿童和新生儿生物样本中,铅、镉、铬、锰等重金属的水平明显高于对照人群。

为何要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存?在赖芸看来,当地的经济依赖于电子垃圾拆解,这是每家每户的生活来源,可能刚发展电子垃圾拆解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会造成如此严重的污染和持久的影响。赖芸在调查期间,接触到的人都对他说,这里空气不好,但要讨生活,环境差一点也没关系,等挣钱了,就回去;也有当地人反对,但他们有能力之后就搬走了,有的老板在市区买了房,留在贵屿的楼房成了拆解电子垃圾的工厂和工人宿舍。

如今走在贵屿镇上,已经闻不到刺鼻的味道,肉眼看到的水域呈深绿色,有妇女在岸边洗衣服,偶有废弃塑料垃圾漂浮,不过这与赖芸印象中的“黑色污水”已大不相同。在一处练江生态环境监测点,监测点工作人员介绍,地表水共分为五类,五类水就可以满足灌溉,越往上水质越好。


练江生态环境监测显示,水质类型为Ⅳ类

记者从当地政府了解到,近两年来,通过强化园区规范管理和持续深入环境整治,贵屿地区环境质量明显改善,具体表现在:土壤方面,土壤环境污染指标的含量水平整体保持稳定,土壤环境质量有所改善,无出现重金属严重污染的情况;水体方面,北港河底泥中重金属的铜、镍、镉和铬含量有所降低,水体质量有所改善;空气方面,空气环境中常规指标和重金属镉、铅、砷和汞及其化合物等指标均符合《环境空气质量标准》年平均浓度的二级标准,空气环境质量连续稳定达标。

褪去“暴利”外壳:

洗牌后两代人的重新抉择

“我敢说,贵屿30岁以上的人,大都做过拆解户,个个是百万富翁。”50多岁的餐馆老板迟疑了一下,“现在还做的就是混口饭吃,国内货比国外的差太多,当年的那批人早都不干了。”

在过去十多年的时间,当地一边打击取缔电子垃圾非法来源及非法拆解行为,一边将达到整治要求的拆解户迁入产业园,以“堵疏结合”的方式将昔日的粗放式家庭作坊彻底铲除。随着贵屿无序混乱的状态结束,电子垃圾褪去“暴利”外壳,属于上一辈人的“淘金”时代落幕。


园区内环境

没做拆解后,华美村的陈华年和老婆摆摊卖起了卤味,一天时间,自制的卤味鸡鸭肉就卖了5000元,可陈华年觉得自己这几年挣的都是“辛苦钱”。

“和当年还是不能比,那时候钱才好赚,一年最多时赚几百万,烧出来的线路板会卖,锡、铜也会卖。”陈华年回忆道,从美国、日本等全世界各地拉过来的“进口货”,最多时候家里可以放100多吨货,烧板的时候有10多个外地工人,一个小时能赚十几元,一个月天天做,可以有7000元。陈华年称,“当时一克黄金两百多,而进口的电路板一千斤可以提100克左右的黄金。”

赚到钱后陈华年从“下山虎”样式的老宅搬出来,花了几十万挖地基,建了四层楼房。当地人习惯把一楼盖到4、5米高,这能大量存放电子垃圾,也能方便叉车装卸,二楼以上才住人。环保打击之后,严查酸洗和烧板,陈华年觉得偷偷摸摸还赚不了钱,干脆不干了。如今的一楼当作客厅和车库,用来停放摩托车。

因为赚钱少,陈华年的下一代不愿意待在贵屿打工。“没生意做的都去外面打工,有生意的才留在家里继续做。”他支持孩子去南阳服装厂,一方面觉得产业园工作辛苦,另一方面,他担心继续拆解电子垃圾对孩子身体有伤害,“我们当年怎么会意识到这些?现在就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继续做了。”陈华年说。

彭才文的父亲在园区建成后,也关闭了自己的家庭作坊。当年做的生意规模小,平时都是家里兄弟几人帮忙做最基础的拆解工作,家里没赚多少钱,而入驻园区需要一笔启动资金用来交租金和设备投入,他要借20万元。考虑到国外电子垃圾被禁后,没有好的货源,行情也在走下坡路,彭才文的父亲鼓励他出去靠自己另谋一条生路。

2018年,25岁的彭才文在深圳一个月工资两千块,只住得起几百块一间的筒子楼。就在他快放弃时,他发现手机膜定价高的商机,向朋友借了两百万,在家开厂创业。那段时间,彭才文自己钻研压膜工艺,找渠道卖货,现在主要给几家知名电商品牌供货,年利润上百万,现在彭才文每个月会定期给父亲打生活费。

上一辈的老拆解户要么闲赋在家,靠子女赡养;要么做点小买卖,快60岁的陈华年觉得“体力和头脑都已不如现在的年轻人”,彭才文的父亲回看前半辈子也不免遗憾,“他有时跟我说,当时要是去园区做生意,也许现在多少能赚到点钱,就不用全靠孩子补贴了。”彭文才说。

园区拆解户数量精简至500户

龙头企业带来更大经济效益

在扭转当地人固化思维的同时,如何减缓整治对拆解户带来的冲击,又如何让停产转型的拆解户再就业,园区建成后不少拆解户仍在逐步面临这样的问题。

记者从汕头市潮阳区贵屿循环经济产业园区管委会了解到,园区2015年基本完成首期500亩建设并投入运营,发展至今,现有工业企业41家,入驻商户500多家,从业人数3000余人,2022年园区废弃电子电器成交量达到14.5万吨。园区税收、产值呈现逐年上升趋势,2022年上缴税收1.18亿元,实现工业产值17.8亿元。

据介绍,园区建成后,当地拆解户以行业类型、亲缘关系、地缘关系等为基础组建成29家公司(约1400多户)进驻园区生产,通过近几年规范管理,推动产业转型升级,商户发展呈现精细化、集聚化特征,目前有约500户商户。园区管委会相关负责人表示,在加强规范管理,引导大量小规模商户进行整合归并,形成规模较大的企业。此外,部分商户在此过程转投其他行业,因此,从数量上看,园区商户较最初进园时呈现数量上的精简。

“园区最开始的规划是,首期500亩,全部落地2025亩,但是从现在的行业形势来看,现有的500亩已可以满足,所以重点进行了转型升级。”园区管委会相关负责人坦言,由于国内市场调节及环保严控的形势压力,园区各企业普遍面临成本上升、利润下降、生存压力加大等问题。同时,随着国内、省内其他地区陆续建成一批循环经济产业园区,电子拆解市场已趋于饱和、行业竞争日益激烈、转型升级迫在眉睫。


汕头市TCL德庆环保发展有限公司工厂内部作业的冰箱拆解线

与园区一条马路之隔,留有一片规划建设用地待施工。红星新闻记者从园区了解到,这是目前正在重点推动的TCL循环经济产业创新基地项目。园区管委会相关负责人表示,该项目包括废旧电器电子产品基金拆解基地、废旧电器电子产品非基金拆解和元器件再制造基地及交易平台。该项目将于近期动工建设,建成投产后预计年产值可达4亿元以上,年税收5000万元。

作为园区龙头企业,汕头市TCL德庆环保发展有限公司一名工作人员向红星新闻记者透露,TCL以揭阳、汕头回收仓为中心,布局覆盖粤东地区的自有回收体系,经过对回收的废旧家电进行拆解,回收塑料、铁、铜等可再生资源,回收利用率在90%以上。

同时整个产业园对危废处理的工艺也在不断提高,中节能(汕头)再生资源技术有限公司代加工园区内拆解企业的废电路板,在去年投入使用国内首个顶吹熔池熔炼炉。该技术目前有两方面优势,一是生产运行的成本比较低,二是更加环保节能。公司相关工作人员表示,目前项目经营状况良好,具备行业优势。

“经受住考验的拆解户和公司起到了带头作用,未来会有更多的就业岗位,带来更大经济效益。”园区管委会相关负责人表示,考虑到电子拆解产业转型升级后将出现劳动力部分溢出,结合周边纺织服装、电子商务等产业已发展成熟的现状,稳妥有序引导这部分人转向纺织服装、电子商务等产业,保障当地就业市场稳定可控。

赖芸说,如今每家每户都干电子拆解的情况已不复存在,国家也一直在引导推动当地进行产业升级,帮助当地产业有更多的资金支持,以及发展“更好”一些的技术支持。

只是赖芸对产业园的发展仍有些担忧。在他看来,目前工业园区其实还是存在烧板的工艺,虽然不像过去那么简单粗暴,但烧线路板始终都是采用加热烧烤的处理方式,虽然拆解后可能卖的价钱会高一点,但这过程中,还是会造成污染。“一些国家处理废弃线路板,会将其完全破碎,分离出各种金属原料,然后再回收,而且整个过程还是在封闭的机器里进行的,这种物理的方式不会造成严重的污染。”

因此,他认为烧板等污染的工艺应该被完全转换成更环保的处理方式。“如何在技术层面去改进,能够把整个产业的所有废弃产品都进行无害化处理,我觉得这个才是未来更重要的方向。”赖芸说。

(文中陈华年、陈志勇、彭才文均为化名)

红星新闻记者 罗丹妮 发自广东贵屿

编辑 郭宇 责编 冯玲玲

开个垃圾处理厂有钱赚吗?

广东清远龙塘镇每年拆解百万吨洋垃圾 全球有七成电子垃圾倾倒到中国,中国正在成为世界上最主要的电子垃圾场!在全国八大电子洋垃圾集散地中,广东汕头贵屿镇、清远龙塘镇、南海大沥镇名列前茅,占全国电子洋垃圾进口市场的半壁江山!电子洋垃圾所含的有毒物质在经过简单拆解后,产生的废水废气及二次废物给环境造成的污染,是“100年也恢复不了的”!对人体的危害虽然并不显见,但其毒质将对儿童的脑发育造成严重影响! 虽然国家明令禁止进口电子洋垃圾,但在高利润的驱动下,不法分子不惜铤而走险。一些地方政府更将处理电子洋垃圾当成了当地的支柱产业,对其产生的污染问题视而不见。 今天,电子洋垃圾已成为了我国环保治理的重大难题。作为电子洋垃圾的重镇广东,治理洋垃圾污染问题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本报从今日起将推出系列报道,关注广东电子洋垃圾产业链的形成及其原因,并探讨治理这一环保难题的方法。 电子洋垃圾是电子固体废物的俗称,包括各种废旧电脑、通信设备、电视机、电冰箱、空调以及被淘汰的精密电子仪器仪表等。目前全球每年产生约5亿吨电子洋垃圾,主要产于发达国家。 记者了解到,涌入中国的电子洋垃圾大量流入到了非法废物处理厂。在广东,拆解重镇汕头贵屿镇前些年在遭到政府严厉打击后,清远龙塘镇这个有着30多年电子洋垃圾废物处理经验的小镇开始扮演起拆解中心的角色。 龙塘镇位于清远市区东面,距市中心20公里路程。这个只有10万人的小镇,目前竟有超过1000家非法拆解厂,超过5万人的拆解队伍每天在不停地劳作,每年拆解的电子洋垃圾近百万吨之巨! 记者在龙塘镇看到,这里几乎所有的农家小院都是各类电子废物的回收作坊,而在这些作坊中,不乏妇女和儿童的身影。 “他们大多是赤手空拳地拆解,用锤子和煤炉解体电脑、复印机,根本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当地一位村民告诉记者,处理电子废物的平均工资为每天约20元。为了微薄的薪水,来自湖南、湖北等地的农民工与本地人一起,加入了这个原始的拆解行业。由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很多人皮肤溃烂,并患了呼吸道疾病、肾结石等。 近三年来,随着铜、铝等金属价格的飞涨,龙塘镇每月处理的电子洋垃圾达到2000个标准集装箱,有时甚至超过3000个,每个集装箱重达25吨!拆解处理电子洋垃圾已成为当地的一大主要产业和收入来源。 “洋垃圾村”日日浓烟滚滚 6月1日上午,记者来到距龙塘镇镇中心2公里处的定安村。路人告诉记者,“这里是全镇洋垃圾处理厂最多的一个村,全村人干的都是这个行当。” 还未进村,记者远远就看到黑色浓烟滚滚地冒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路边一座座民房大院里,几乎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废旧电器,其中大部分已拆解成块。当地村民告诉记者,当地的废旧电子产品处理厂一焚烧电器配件就会产生大量浓烟,“白天还收敛点,晚上就肆无忌惮了”。 车驶进定安村后,记者看到,路边大大小小的处理厂一个紧挨着一个,一众男女正围着一大堆废旧电器,聚精会神地拆解零配件。当天气温高达35℃,每个院子里几乎都有男工人赤膊站在火堆边,翻弄正在燃烧的配件。 “现在整个定安村都变成‘洋垃圾村’了,大小工厂至少有200家,而且每天还在增加!”村里一位老人对记者说,“这个生意有钱赚!我们家几个原本在外打工的孩子现在都回来做这一行了。”他告诉记者,这些废旧的洋电器都是大老板从南海一带用集装箱运来的,然后分销给村里的各个大小工厂或作坊。“上面标的全是看不懂的文字,工人只要识别什么是铜和铝,什么是铁和塑料就行了”。 在定安村山脚下,记者看到,大批山林被毁,全部建成了处理洋垃圾的厂房。 千家处理厂形成产业链 在定安村,本地人开的洋垃圾处理厂并不太多,大部分处理厂都是湖南邵阳人开的。 邵阳人刘老板来到定安村已经有5年的时间了。5年前,他随同乡来到定安,花了两万多元租了200多平方米的厂房,做起了电子洋垃圾的处理生意。现在,他已经是有车有房的百万富翁了。 “这生意好做,只要有工人,就能赚大钱。”刘老板告诉记者,“这里200多家处理厂,没有一家有工商营业执照,但生意还是照样做。”在记者的追问下,刘老板才透露,“其实我们每个月还是要向有关部门缴纳一些费用的,我们工厂10个工人,每个月缴的费用超过1万元。不过即使交了这些钱,我们还是有得赚。”记者随后的调查证实刘老板所言非虚,随机抽查的10多家加工厂均无工商执照。而据另一家处理厂老板梁先生透露,当地政府早已将该产业当成支柱产业之一,仅此一项定安村每年的产值就达七八亿元,而整个镇就有超过30亿元的产值。 据当地一家处理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板介绍,整个龙塘镇的电子洋垃圾厂至少有1000家,并已形成了产、销、运、加工的产业链。 据该老板称,每月至少有2000多个集装箱的电子洋垃圾运到定安村,每年年底和年初国外废旧电器淘汰高峰期,运来的洋垃圾更是平时的两三倍。按这样计算,每月运到定安村的电子洋垃圾至少达5万吨之巨!由于货源充足,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金属回收商前来洽谈生意,“有时这里的金属回收价格甚至成为了全国各地的标杆!” 大量二次废物露天倾倒 据环保专家介绍,电子洋垃圾被非法小作坊以落后工艺拆解,会给当地的环境和居民的身体健康造成巨大损害。据了解,制造一台个人电脑所需要使用的700种化学原料中,一半含有对人体有害的毒素,假如把电脑器件烧化处理,会释放出大量有害有毒气体,对空气造成污染,最终形成酸雨。铅如果进入土壤就将污染水源,危害人类、植物和微生物。 据绿色和平组织统计,在电子垃圾污染严重的地区,当地儿童感染呼吸道疾病的比率是正常地区儿童的3倍。 记者在龙塘镇调查了解到,当地处理厂和小作坊每处理1吨电子洋垃圾,就有超过一半的配件在多重处理后成为毫无用处的污染垃圾,大量的电子废物材料和处理残渣并没有被回收,而只是简单地倾倒在露天田地里、河岸旁、水塘里、湿地里、河流和灌溉渠里。 记者同时还了解到另外一个事实:很多长期从事拆解工作的人,他们的双手几乎都变了样,或红或肿,但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在当地打工的一名湖南姑娘告诉记者,“我们知道做这个对健康不好,一般都不敢干太久,做几年就回家。有一些人干久了,也就莫名其妙地害病,最后也只能回家。” 龙塘镇李副镇长 回收处理洋垃圾完全出于经济考虑 6月1日晚8时,记者在龙塘镇镇政府采访了李副镇长。 李副镇长坦承,该镇目前至少有1000家大小工厂正在从事电子洋垃圾的处理工作,而且均未办理工商营业执照,“这些都是从上世纪70年代末就开始建厂的,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一时也难以全部取缔。” 李副镇长表示,处理电子洋垃圾已成为解决当地农民经济来源的一个重要渠道,并已经形成了一个产业。既然国家已严令禁止进口加工电子洋垃圾,为何当地政府还任其随意发展呢?李副镇长表示,回收处理这些洋垃圾完全是出于经济考虑,这个产业每年都给国家带来了大量的金属原料,“现在摆在政府面前的问题是如何规范、统一经营的问题”。 对电子洋垃圾的污染问题,李副镇长表示:“目前龙塘镇镇政府已对全镇20多家规模较大的处理厂全部进行了环保登记,由环保办人员24小时对剩余垃圾进行跟踪,并要求处理厂将垃圾运到统一的垃圾填埋厂进行处理。”而对其他众多的小处理厂的管理,“则会对违反者进行处罚和取缔”。 在采访中,李副镇长和到场的清远市清城区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冼副局长一致向记者表示:“为了规范电子洋垃圾处理产业,目前该镇征得上级政府同意,在龙塘镇建立了两个专属区,拟将全镇现有的1000多家电子洋垃圾处理厂全部纳入规范化经营,该项目已获得清远市环保局的批准。” 对有处理厂老板透露“每月要向政府缴纳超过1万元的工商、税务、环保等费用”一事,李副镇长斩钉截铁地表示:“政府绝对没有收他们一分钱!但工商、税务部门是否收了钱我们就不知道了。” 环保专家 不及时治理,将危害广东水土 “被污染的土地和水100年都恢复不了。”说起电子洋垃圾,同济大学固体废弃物研究所所长何品晶教授非常激动,“我们国家处理自己的垃圾已经够头疼的了,哪里还消受得起洋垃圾!” 何品晶分析到,垃圾产生的二次污染物处理成本很高,垃圾分类回收只有在二次污染控制不严格的前提下才有利可图。而垃圾在存放过程中一定会产生废水、废气、残余物等污染物,这种污染有的看得见,有的看不见,甚至会随着空气和水的流动扩散,“遗害无穷”。此外,用于清洗垃圾的水和到处残留的二次垃圾,不但对表面水体造成了污染,还会进入地下,污染饮用水。 据环保专家介绍,电子产品中含有铅、水银、溴化阻燃剂等有毒有害物质。与其他垃圾相比,电子垃圾的危害性极大,具有污染时间长、污染危害大等特点。一节用过的五号电池埋在土壤里,可使数平方米范围的土地在数年内寸草不生,并且对整块土壤的影响将持续半个世纪之久。如果处理不当,电子垃圾中的有害有毒物质便会进入土壤,将严重污染水源,最终危害到人类、植物和微生物的生存。尤其值得担忧的是,电子垃圾还会对儿童的脑发育造成严重影响。

洋垃圾屡禁不止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7月1日以来,环保部打响了为期一个月的洋垃圾阻击专项行动,抽调精兵强将参与现场检查。专项行动硕果累累,截至7月18日,被检查的1247家进口废物加工利用企业中,798家涉嫌环境违法,占到总数的64%。

洋垃圾指以走私、夹带等方式进口的属于禁止进口的固体废物。近年来,挂羊头卖狗肉的洋垃圾进口事件屡有发生:今年3月中旬,江苏太仓检验检疫局查获一批伪装成进口废铝碎料的洋垃圾;4月5日,深圳海关隶属蛇口海关截获一批多达千吨伪装成“人造石墨材料”的工业废料;6月27日,广西防城港检验检疫局对一批以“锰矿粉”名义进口、鉴别为电解锌阳极泥的固体废物作出退运处理……

洋垃圾猖獗,危害颇大。它们走私偷运,不仅扰乱了正常的市场秩序,而且夹杂携带各种有毒有害物质。比如,电子垃圾大多含有铅、汞等有害物质,处置不当会对环境造成严重污染;旧衣物可能导致各种疫病传播。环保部在近两年的执法检查中发现,一些进口废物加工利用企业规模小、污染严重,增加了区域环境污染负荷,也对个别地区造成了严重环境污染。

有人疑惑,既然洋垃圾危害如此之大,为何我国不全面禁止进口废物呢?实际上,我国进口废物加工利用已有20多年的历史。2015年,我国进口废物4698万吨,主要分布在东南沿海地区,包括广东、浙江、山东、天津等省市。根据《固体废物污染环境防治法》,对环境风险较小、资源价值较高的固体废物,如废旧金属、废纸等,我国允许进口;对环境风险较大、利用价值低的危险废物、生活垃圾、电子废物等禁止进口。

洋垃圾如此猖獗,是利益驱使的结果。发达国家对垃圾处理的环保要求高、人力成本高,本土处理不划算。随着我国资源消耗量的持续增加,进口原材料价格一路飙升,进口废旧原料的优势逐渐显现出来。高额利润面前,一些不法分子不惜铤而走险,只管自己发财,把环境负担推给社会。在某些地方,洋垃圾走私、固废进口许可证转让甚至已经形成一条完整的黑色产业链。

 洋垃圾不是新现象,屡禁不止的背后,是监管的不到位。进口固体废物管理涉及环保、海关、质检等多部门,监管权力分散、执法主体多,加大了监管难度,给了不法分子可乘之机。一些地方政府忽视环境保护,有意无意为洋垃圾加工处理开了绿灯。

严峻的环境形势面前,斩断洋垃圾黑色产业链已成当务之急。有关地方、部门不妨从两方面入手。首先要堵住下游。加强对进口废物加工利用企业的监管,不符合环保要求的企业不予审批进口,严厉打击走私行为;环保、海关等部门定期召开联席会议,研究管理工作中出现的问题,不断提高联防联控水平。其次要源头防治。下大力气,建立完善技术先进、管理规范的国内废旧商品回收体系,让相关企业有米下锅,同时,提高国内资源再利用率,让企业有利可图。

今年4月18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审议通过了《关于禁止洋垃圾入境推进固体废物进口管理制度改革实施方案》,要求以维护国家生态环境安全和人民群众身体健康为核心,完善固体废物进口管理制度。环保部这次专项行动虽然还没有结束,但从堵住下游发力,极大地震慑了环境违法企业。有关部门还需要继续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从根子上堵住洋垃圾。

本次改革重点针对限制进口类固体废物,将严格控制固体废物进口许可证的发放和使用,对污染现象加大惩罚力度,对违法行为进行严厉打击。

有关部门需要从堵住下游、源头防治两方面继续使劲,从根子上堵住洋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