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长的那个小镇是以矿坑闻名,还发生过足以记入历史的大规模矿坑事故。知道的人或许不少。在我小的时候矿坑早已关闭,矿工们也几乎都离开了这个小镇。所以我知道有此事时已经是我升上国中后的事了。这还不是听别人讲的,是我偶然在图书馆里看到这则记载。现在想想学校里没教这个是当然的,但老师也好父母也好都不曾透漏过关于这事故的任何事。或许是把它当作禁忌的过去深深的封印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不堪回想的事吧。禁忌的过去不论在哪个时代都会被隐藏。

那是我还是小学高年级生的时候。那矿坑紧黏着一座不高的小山,在那山顶有座神社,遗迹就长眠在那座祭堂之下。这里从平安时代前就汇聚了从古至今各方人士的信仰,现在连山都是信仰的对象了,有很多香客慕名而来。

那个夏天,我们热衷四处探险到疯狂的程度了。为了追求刺激,就连低年级时不敢去的地方都潜进去了。我们在镇上到处探索,潜入各种地方。废弃工厂、即将拆除的医院,甚至是大人禁止我们进去的地方几乎都偷偷钻进去过了。偶尔被抓包时会挨一顿怒骂,但我们可没有要停手的打算。

有天,朋友正在念高中的哥哥告诉我们一件有趣的事。在山和海之间有一片森林,那里有怪物出没。我们马上就准备就绪,朝着那片有怪物的

森林出发。那次探险的人马有我、A跟B一共三人。不过去了哥哥告诉我们的地方一看,那矿坑的边境都设置了栅栏、上面挂了个“关系者以外禁止进入”的牌子。碍于那铁丝网的范围太广了,根本找不到地方翻过去。

如果我们的印象没错的话,那栅栏再过去一点就是片森林、森林之后应该就是海。我们不认为这里会有什么危险的地方。但要翻过铁网也不可能,本想回去时A发现了铁网有一小部分坏掉了。缝隙不大,以大人的身材是过不去的。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就来找怪物吧!”

我们从缝隙钻过铁网,走向森林深处。那时正值盛夏,森林里的虫鸣十分闹耳、四处都有蝉发疯似地哭天抢地的鸣叫。我们走在杂草丛生的小径上,来回挥动树枝开路。一喘一喘地走着,冷不防一个奇怪的东西映入眼帘。那是在神社之类的地方会有的用绳子串连的白色纸片,周遭的树枝都连着这些东西。我们没去在意,弯身通过白纸的下方继续前进。那瞬间突然感到气闷、有种恶心感,但马上晃了晃脑袋把这当作是我多心了。稍微走了一阵子,B突然停下了脚步。

“呐,你们不觉得安静过头了吗?”

他说了我才注意到,从刚刚开始就没听到蝉鸣了,有的只有我们挥打杂草、拨开草木的声音。这里静得人耳朵发疼。一震恶寒爬上背脊,都感觉不到夏天的

暑意了。太阳也被厚厚的云朵给遮掩住。啪叽,我们转头看像发出树枝折断声响的地方。在离我们数公尺远的那里立着一双腿。那儿站着个雪白、裸身的人形物体。它有细细长长的手脚,脸就像没有眼睛的鳗鱼一样伸展着。它张着血盆大口、看得到里面

有黄黄的像人类牙齿的东西。

我们发出惨号,争先恐后的发足狂奔。连回头望一眼也无,只全力在森林中飞奔。三人之中我的脚程是第二快的,我全神贯注的紧追在跑在最前方的B之后。飞越倒在地面的树干、踏过水洼,哀叫着拼命奔跑。脚程最慢的A跟我们的差距逐渐拉大。不知何时我前面已不见B的踪影,我没心力去在意这些依旧努力跑着。已经不知到底跑了多久,我一头栽入草丛中顺了顺我紊乱的呼吸。为了不让它听见我的喘息声,我一手摁住嘴、另一手压住那颗剧烈弹跳的心脏,用力到我胸口生疼。

森林中一片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我认为是我跟他们走散了,他们一定已经逃出森林了吧。这时,远方有什么东西在动。踏断树枝的声响渐渐接近,??我立刻屏气凝神、在原地动也不敢动。透过树木的缝隙我看到了,过来的是刚刚那白色的东西。可是那白白的身体上东一块西一块染着红黑的颜色,张开的大嘴周围也浸着一片红,简直就像搽上了口红之类的东西。

我拼命的

忍住了即将出口的悲鸣,努力祈祷希望它不要接近我。虽然想闭上眼睛,可是恐惧使我只能直勾勾的往那看、别不开视线。它拎了什么东西在手上。那东西有着柔和的肤色,但上头却染上了鲜红。看来那应该是个孩子。它猛然蹲下身,开始用浑身的力量撕扯着那东西。细瘦、染血的手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逐渐裂开。不久后嘎吧一声、手臂碎裂四散,它嘎吱嘎吱的啃了起来。

这是在吃人啊,我感到胯下一暖、失禁了。已经忍不住了、眼前的光景使我现实感遽失,我准备站起身。此时,左边的树荫下传出了凄厉的悲鸣。是B,他发出了我从没听过的尖锐、令人发毛的惨叫。 B嚎哭着拨开草木,连滚带爬的逃离此处。

看着逃跑的B的身影,它白色的脸上的大嘴裂开、惨然一笑。松开了手上抓的东西,往四肢并用的B的逃跑方向追去。我趁隙站起,往反方向全速逃跑。我头也不回、也没发出一声惨叫,只是发狂似的使劲飞奔。俄顷,我奔出了森林来到了应是海岸的场所,这有着绵延至远方的防波堤。

不过放眼望去,眼前的净是古旧缺损、杂乱无章的墓碑,密密麻麻有如森林一般。这无数的墓碑使我感到恐惧,赶紧穿之而过想离开堤防。因为现在是退潮、水并不深,我下定决心一跃而下。虽然这防波堤足足高出我身高的三倍有余,但我

完全不感到害怕。我落到了海滩上,脚踝只有些许疼痛就不去在意了。屏住气息,一拐一拐的在海滩上走着。虽然搞不清楚方向却一心一意想着要逃离这里。我抛下了我的朋友。

之后我走出了港湾,经过的大人帮了跌坐在地动弹不得的我一把。那时的我似乎无法言语。会说是似乎是因为我几乎不记得了。我想那应该是我的感官已经迟缓,什么都感觉不到的缘故。我被送到医院,父母也立刻赶了过来。他们知道我从中午就跟AB两人一起去玩,所以马上就了解到他们失踪了。 A和B并没有回家。本想说关于A和B的事情,却无法清楚传达。好不容易告诉他们地点,此时大人们的脸色大

变。

“你是不是进到栅栏里面了?”

爸爸脸上的表情我至今从未见过,使我怕得不知所措,然后他在其他大人面前赏了我好几个耳光。虽然母亲有介入制止,可我还是挨了数个足以碎裂鼻梁骨的巴掌。

“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混帐!”

爸爸在对我怒吼后转身向A和B的双亲磕头谢罪。我已经摸不着头绪了。之后大人们火速进山仔细搜索,在密林处发现了正在发抖的B并将他带回,可是怎样都找不到A、一点线索也无。被带回来的B不管问什么都没回应,双眼焦点涣散直发楞,经医师的诊断断言这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所造成的。我和B住进同一家市立医院,不过B在当

晚就过世了。

据说他在病房将自己的左手咬得支离破碎。之后有个人来找短短一日之间就失去了两个朋友的我。一个不具名、带着一脸笑容身着一身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来到我房间,对我说了很奇怪的一番话。

“你什么也没看到,对吧?”

我吓了一跳,把自己所看到的都跟他说了。不过他露出困惑的表情依然笑道。

“你什么也没看到,也没翻过那个栅栏。你的朋友转到其他学校了,就只是这样喔!”

他抛下这番奇怪的话就离开了。出院后我受到的待遇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感觉我只是因为感冒而住院一样。如此暴怒的爸爸也像是没事一样来接我,妈妈也和平常一般。我马上去A和B的家绕绕,可是两家都变成空屋了。慌忙的我打电话向朋友询问,他们都说两个人是转学了。我恐惧中又带点茫然,问父母他们也不予理会。

“你在说些什么啊!”

“别说蠢话了去念书!”

简直就像我只是做了这个恶梦。不过我确实用我这双眼睛看到了,那绝对不是梦。我对报章杂志跟电视新闻做了各种调查,可是上面都没有揭载这件事。我下定决心,重回了那个栅栏的地方。可是那栅栏不见了,正确来说是在施工所以不能接近。我向工作人员问说这是在做什么,他只是摆出非常恐怖的表情瞪眼看着我:“和小孩子没关系!”没过多久,那边

就围起了足足有两公尺高的铁壁,不论是谁都无法入内一探究竟了。我隐隐觉得这不对劲,之后就一直把这件事深藏于心。

隔年,因为爸爸工作的缘故我们家搬到了隔壁镇。我在那里升上国中,读了炭矿事故的记事。原来我对自己生长的城镇一点也不清楚。那年夏天,我和新朋友去了之前提到的那座山顶上神社的庆典。那天刚好在举行十年一度的奇妙祭典,我们为了一堵这祭典的模样而从邻镇来到了这里。在仪式进行的时候从本殿深处走出了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使我不禁愕然。恐惧感攀上脊梁、背簌簌颤抖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男人用白粉涂将全身涂成白色,带着鳗鱼形状的帽子。然后人们四肢着地在地上舞动着,列队缓慢地向那森林的方向前进。观众们拿着相机跟着他们移动,但我动弹不得、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之后在那座森林里会发生什么事,光是想像都觉得可怕了。

突然我感觉到身后有刺人的视线,我转头往神社的事务所看去,有个男人站在那里看着我。是以前来医院里找我的那个人,他打扮成神官模样,看着我咧嘴笑了。我马上转身下山。之后再也没有回去??那个城镇了。我是看到了什么呢。无法确认,也不想确认。

不过,说不定那是那边祭祀的东西也不一定。在建现在的神社之前,那里应该就聚集了远古

以来的信仰吧。不,这也只是我的假设。我已经什么也不想知道了。蒙上眼睛、塞住耳朵、闭紧嘴巴活下去。不能再窥探黑暗了。那不是人该碰触的东西。因为即使祭祀着神,也改变不了黑暗的存在啊。